堕胎(第4/7页)

“年轻时,我怀过一个孩子,但是我疑心病重的老公怀疑不是他的,扯着我的头发去打掉。要是孩子今天留下来,可能像阿霞这么大了。那庸医技术太差了,我从此就没怀孕了。”兰姨说,“我会带你去一家技术好的诊所,这样以后你还是能当妈妈。”

“谢谢。”王佩芬说。

“从此,你会失去一个孩子,失去一份爱,如果你以后愿意多爱一些陌生的孩子,或许把爱给了自己没来得及来到世间的小天使。”

“我知道。”

“记得,手术前,你可以随时喊停,留下自己的天使。保有孩子的话,总有一天,你会感念自己今天的勇气。”

中正路旁的小诊所,王佩芬等待堕胎,古阿霞陪侍。

忽然,一只公青蛙笑起来,嘿嘿嘿。

站在柜台的护理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要大家安静。

从厕所出来的三个少女和一位少妇矗立不动,手里拿的玻璃杯盛着深浅不一的尿液,她们看着护理转身朝角落的工作桌走去。那有个装青蛙的塑胶笼,里头有只公蛙发出人类笑声似的“嘿嘿嘿”。霎时,青蛙不叫了,护理很生气,她白费了两天时间要抓出笼里唯一的公蛙。

护理拿走四杯尿,从塑胶笼抓出母蛙,把2cc 的女性尿液用针筒打入虎皮蛙的背皮下。古阿霞知道这是验孕,因为王佩芬昨天傍晚来过诊所,护理把她的尿液打入蛙体。怀孕女性体内增加的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会刺激母蛙在几小时内排卵,在验孕棒与超音波普及之前,青蛙是生物验孕的大功臣。

王佩芬对妊娠试验非常反感,怀胎就怀了,月经停了三个月,干吗要多费一天验孕,早点拿掉更好。兰姨却认为得这样做,目的很简单,她希望王佩芬多考虑一天,哪怕多一秒的犹豫也好。

时间到了,坐在古阿霞身旁的王佩芬被叫进诊间进行堕胎,她犹豫起身,走几步回头。犹豫是对手术的害怕,渴望古阿霞能陪她进入诊间。可是,古阿霞只是点头地给予安慰与加油,静静坐在被无数屁股磨得光滑的木条椅。毛玻璃上流动街道的人影漫漶,和外头的热闹相比,古阿霞觉得该救人为主的诊所,分秒都冷得不舒服。

“太贵了,收三十元,一只水鸡④也没有这么贵。”有个刚走进诊所的妇女跟护理吵起来,嫌验孕太贵了。

“冬天青蛙很难找,而且要找大只的。”

“我自己验好不好,田里的水鸡很多,还不用钱。”

“青蛙卵要用2mm 的玻璃细管抽取,放在显微镜观察,你没有机器也看不出来。”

“不用机器,等卵孵出蝌蚪就行了。”妇人越讲越气,诊所的人都点头,觉得验孕还真贵。

“青蛙验孕的排卵不一样,要用空针吸出来检测,这是专业。”

妇人仍然嫌贵,说:“你有老天滔⑤,吃人够够。”

穿衬衫的中年医生从布幕后头的诊间走出来,说:“不要就不要,来个大小声,等明年你的青蛙蛋孵出来就行了。”

妇女气冲冲甩上花格不透明玻璃门走了。古阿霞深觉妇人会回来,不过三分钟后撞开门的是四个男人,他们气喘吁吁,用门板抬了一个难产的妇人,花了三小时从木瓜溪上游的铜门部落走过来。这个妇人两天内耗尽力气尖叫,把部落的男人们吵得没办法睡觉,也让女人们靠过来用尽了巫术、推移与关怀。现在,妇女晕厥了,身上盖了三层用来祝福的红白菱形的德鲁固传统织布,安静躺在门板上,唯有汗水湿答答地往地上响着。

柜台后头的护理看多了,镇定地说:“先收五千元费用。”

四个德鲁固族男人看着彼此,他们口袋是扁的,其中一人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

“那你们把人先抬到外头,这会影响大家。”护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