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瞳女孩小墨汁(第6/11页)

“慢慢走,有时去种树,有时去看树,有时跟树说话。”

“那你今天来干吗?”

“跟那棵树说话。”

第五座山头旁,矗立一棵剽悍巨树,散落一旁的工人渺小如芥粟。她得花二十分钟的脚程才会走到大树旁,沿途经过作业区,一根根3吨重的原木咻咻地拖过头顶,两架台湾机械公司制造的5吨柴油引擎运转声盖过一切。照帕吉鲁指示,古阿霞找到了头绑毛巾、负责监工的“苦力头”,托他把电报转给下属,免除直接送电报的压力。再走上五分钟,她看到那棵巨树,非常大,非常美丽,是为了荣显上帝而立在这里的。

“帮它取个名字,我们要跟它做朋友。”

“Q 毛仔。”这是古阿霞小时候的绰号,也是她看到巨树的反应。

“换一个吧!”

古阿霞摇头,说:“就是 Q 毛仔。”

帕吉鲁卸下大木箱,说这生长在每块林班地最高龄的大树称为“伯公树”。伯公树是客家话,指的是土地公树,是他的客籍外祖父,也是师傅对巨木的敬称,一如每个村庄最长寿的大树总会庇荫着底下的土地公庙与村民。帕吉鲁牵起古阿霞的手,合抱巨木,慢慢说:“敬爱的伯公树,我是帕吉鲁,她是法莉妲丝,从这时起,我们成为你的朋友了……”他的脸贴在粗糙树皮,越说越小声。

古阿霞也贴上树,似乎听到巨木的语言,类似各种温柔的呢喃,听到树根从各处传来的声响。树荫如此清凉,她打了盹,种下个梦,很温良,梦到自己在釉蓝的海里漂浮,所有的疲惫与忧伤都包容了。

她醒过来,往后退,看见帕吉鲁已经睡在树根上,凉风习习,树影慢慢爬过去,一切那么美好。

七栋房舍、每栋三十余坪的林区工寮,住了两百多人,弥漫蟑螂与霉味,盖过了桧木建筑的味道。古阿霞得待三天,甚至更久,面对喧闹工寮。小孩跑来跑去,洗完澡的男人们身体红通通地坐在榻榻米,忙着赌博、喝酒、听收音机或骂小孩别跑了,山上没有太多娱乐。

在山上只有工寮的机能较好,有水、有厕所、有食物,古阿霞在七彩湖搭过几天野帐,又冷又冻,五月草木在凌晨结了霜,美得在月光下发出亘古光亮,足以让她走出帐外尿尿的屁股凉透了,她不太喜欢。有房子遮风避雨好些。古阿霞这几天放帕吉鲁野宿,他喜欢野外,让荒野包容他。当然,古阿霞入住工寮,引起了男人们的骚动,频频获得招呼,即使她自认又黑又瘦又丑,在男性强势的山区仍引爆了“母猪赛貂蝉”效应,甚至她蹲下工作,后背裤腰露出的内裤松紧带都会令看到的男人肾上腺素发飙。

“免惊,他们都是没胆的猪哥神,不过千万别把底裤晒在外头,可能会给人拿走的。”一位叫“妈祖”的中年妇女告诫,又说:“来山区住,都要先登记住宿,不是来就来,走就走,我会安排头路给你。”

“什么工作?”古阿霞很好奇。

“你先去吃饭,‘风吕’⑤的时候较有闲,再跟你说。”

古阿霞到餐厅吃大锅饭,双手放在胸前,默念谢饭词。有位名叫小墨汁的七岁小女孩,右眼得了白内障,频频问古阿霞,是不是吃饭前要偷眯了手里藏了什么菜。古阿霞饿坏了,一边点头一边夹菜,吃到最好吃的高丽菜卤。这道菜加入淬酿昆布酱油,混合虾米、面筋与香菇丝,自种的高山高丽菜极为爽口。她惊讶的是,同桌的无人露出惊艳。他们对高丽菜厌倦了,感到了无新意,后院菜园源源不绝的供给让他们放的屁都是高丽菜味。

吃饭时,古阿霞频频抬头找赵坤,心中惦记仍是学校之事。她往哪看,哪就有群男人笑眯眯看来,古阿霞在男人堆里找不到人。小墨汁靠过来说,要找人问她就行了,她懂得工寮的每个人或动物,甚至餐桌上的每棵菜。古阿霞说出赵坤的身高与外貌,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