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与菩萨出现的永远的一天(第4/7页)

“害羞的女生当‘羞女’,神气的男生当神父,我就是要当神父。”小女孩觉得神父穿华丽紫服,站在经台上摸着镶金边黑封面的“字典”,摇着飘出白色乳香烟雾的香炉,模样神气。或像西部牛仔,或许叼根烟斗,骑重机沿着花东纵谷闯荡,这种神父也很神气。

事情的复杂,可能来自对纯真的不解。在东北打滚二十五年的费神父,多少听懂留有满语与苏联话的方言,能跟共产党或国民党军队争辩不停。他重音老放在词汇第一音节的东北腔国语,受母语腔语音相同的台湾原住民欢迎,跟他聊个不停。但如何跟小女孩说明复杂的世界,沉默比聒絮有效。费主教灵机一动将佩戴的十字架,挂在小女孩胸前,说:“好了,我投降,你做到了。”

“所以,我现在比你大了。”

“没错。”

小女孩立即说:“我命令你到旁边去站着,换我来跟我的 fufu③祈祷,你讲的‘鬼话’她听不懂的。”

几年后,那位把拉丁语当鬼话的女孩长大了,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第一件事是拎着袋子,从靠海的都兰部落出发,穿过花东纵谷,走了近180公里,到达海星中学。费主教快急死了,她比当地司铎④以电话通知的到达时间慢了五天,说:“怎么了,你迟到了?”

“我出门后就犹豫要不要当修女,为了给自己更多时间犹豫,我是走过来的。”

“还在犹豫吗?”

“有,我走过每个部落,说我要去当修女,他们有的叹气,有的叫我不要被骗了;有的大声欢呼,供给我吃住,我期许自己有天能帮助他们。”

“好了,现在不用再害羞了,害羞的人不能接受圣召成为修女的。”女孩笑起来,然后哭起来,因为费神父还记得那段童稚的话语。

蓝眼瞳女学生在台湾第一个原住民女修会的玛尔大修女院修行,是“备修生”,再两年成为修女。她昨日对古阿霞挑衅的发问后捐出了银币,是愧歉?还是诚心?费主教认为解答会不会在弥撒时的告解室出现并不重要,目前的问题是“古阿霞要询问给她钱的银币女孩,能否捐出来,给佛教团体盖医院?”蓝眼瞳女孩是虔诚的教徒,费主教担心,女孩不同意把银币捐给佛教团体。

忽然间,费主教大喊一声。他的紫色小圆帽被强风刮落。帽子不断滚跳,眼见要被大浪吞噬了。黄狗一个扑,制伏帽子,又咬又甩。

帕吉鲁跑去,朝它的屁股先踹去,不然帽子被撕成剪纸图。帽子仍留下了交错的犬齿痕,帽型也坏了,他一脸尴尬地递给费主教。

费主教在帽缘内发现几颗石头,萌生了想法,“上帝不只来了,还给我个灵感。”他给帕吉鲁一个拥抱,说:“能借我几个钱币吗?”

帕吉鲁从口袋抓出十几个铜板,他不懂在风景免费的海边能花什么钱,耸了耸肩回应。

紫色小圆帽是天主教服仪,以八片布缝制而成的,戴帽除了保暖之外,也是主教或退休主教的荣征。小圆帽的拉丁文之意是“只对天主脱下”,费主教拿回帽子才意识到这句话,里头的小砾石也给了他好主意。他把一把硬币放进小圆帽,对稍后赶来的古阿霞要求也把银币放进去。

古阿霞看着帕吉鲁,点头示意地说:“拿出来吧!”

帕吉鲁从唇间露出银币闪亮亮的一角,接着吐出它。他把硬币放在衣摆擦干唾液,才放进帽里。费主教在第一时间以为是魔术把戏,惊讶想到成语“沉默是金”,有人可以把嘴巴当口袋。但随即理解,一种米养百种人,不是每个人都要在自己想象的围篱内生活。

“跟我来吧!”费主教把小圆帽抖一抖,往岸边的学生群去,“我知道,你们俩希望那个女孩能决定这个钱币该怎么运用。可是,我动了点小手脚,希望她做这样的决定时,能有些挑战。你们俩能原谅我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