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一堂课(第6/7页)

古阿霞终于理解人情,说:“我懂了,你买猪是有家族上的用意,或许有什么故事是跟一头猪有关的。”

“不是的。这件衣服对别人来说,只是破衣,对我而言却是无价之宝。我向你推荐家母的针绣手艺,不过是抬高衣服的价值。这衣服值三千元,你应该能认同。所以,我用它再抵上三千元,跟你买猪。”

“我更不懂,你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这世界上普通的母猪太多了,它们生小猪,喂小猪长大。一生轮回同样工作。不过,那条母猪太特别了,它叫‘阿霞霞’,脑子不同,当其他的猪的脑袋晃着馊水响时,‘阿霞霞’脑子装的是梦想,可是等到明天就熄灭了。所以,告诉我,不管这条母猪价值多少钱,我都愿意买下它的生命。”老祖母说完最后几句时,瑟缩发抖,失去大衣的身子在煤灯下晃动。

“谢谢老奶奶给我上了一堂无价的课。”

古阿霞心房轰然被点燃,有了光与热,甚至感到脚趾甲也能开花的力量。她泪水直流,把灰袄衣还给老祖母穿,两人并肩取暖。古阿霞说,刚刚确实动念想把猪卖了,那笔钱能让她成为小富婆,复校计划也往前一大步。可是革命情感让她始终心系那只母猪。失去它,即使有更多钱,她也失去初衷心,难保后头的道路不被消磨。

“我才要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到了我这把年纪,还相信一件事,花多点钱能解决事情的。说真的,我希望能买下那头猪,这样它就不会被杀了,成为明天惜别会时大家嘴里的烤猪肉。”

“这头猪原本就是马庄主的,他执意买回去,还说母猪生了重病,早点解脱也好。”

“男人很固执,像山一样难改变;我们女人是河流,懂得温柔改变。”老祖母讲了这套理论,又说,“说简单点,要改变马庄主的想法,不如改变母猪的健康。来吧!现在,你去把猪圈打开,放出母猪,让它出来走走,它会告诉你它在想什么。”

“母猪哪会说话?”

“倾听是一种学问,你可以用耳朵听,用眼睛观察,最后用心理解。最后你会发现,无论动作、眼神或背影都是一种言语。当你学会倾听,你可以了解一颗石头、一朵云或一座山的想法。总之,先让猪走出来,它的动作都在透露它的想法。”

古阿霞过去打开猪圈的门,却赶不出母猪,弄得自己得狼狈地拿竹子进去赶也无效。老祖母叫古阿霞回来,别急着赶母猪,母猪会自己出来。古阿霞再度回到银杏下的帐篷,一边观察母猪,一边继续和老祖母说话。

“你是大学教授?”古阿霞从来没有如此受教过。

“我连大学的门都没进去过。”老祖母笑起来。

“你一定是老师。”古阿霞看见老祖母没反驳,又说,“你看很多书又很有学问,一定是高中校长。”

经过再三追问,老祖母最后承认自己是退休老师,“可是,做的是大部分老师最不想碰的烫手山芋,我教小学启智班,后来去教国中放牛班。”她说,她初中毕业之后,父亲用尽关系安排她在家里附近的小学做行政。几年后,她临时帮一位请产假的老师代课,成了启智班老师。磨了几年,体会到这行需要专业,以及花更多时间面对家长。可是,她永远教不了家长别在后院建造砖造的牢房,把刚毕业、胸口还佩戴红花的精障男生关进去,或趁智障女学生在初经来之前带她们找密医摘除子宫。她又说,她之后去国中放牛班教,陷入更大困境,要把他们书包里的兵器如蝴蝶刀、老虎指丢掉,不如先挖掉他们脑子里的怪想法,这很难,不过至少比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来得简单。

古阿霞听老祖母娓娓道来,不时瞧着母猪行踪。到了后来,老祖母的话也少了,两人焦点放在母猪上头。那只病恹恹的母猪出了柙之后,活动力多了点,先在走廊撒泡尿,拱着鼻子,到处嗅,似乎在找什么吃,最后在操场外缘的草堆里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