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926年9月7日,于O村(第3/8页)

还记得那一年,征雄大学毕业后,去T医院做了助手。那是第一个只剩你和我在O村的夏天。彼时,有大半你父亲生前在K村结识的熟人来这里避暑。那天,一位曾是你父亲同事的人邀请我参加一场茶话会。我便叫你陪我一起去了那家酒店。因为离茶话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去阳台上等着,接着恰巧遇见了我在教会学校读书时的朋友安宅先生,他已成为一位有名的钢琴家。那时候的安宅先生正和一位三十七八岁、瘦削的高个子男士站着谈天,那位先生名叫森於菟彦,我也曾见过他一面。他比我小五六岁,仍是独身,可他整个人有如Brilliant(6)这一词语的化身,当时的我,连和他熟稔地聊几句的勇气都没有。看着他正和安宅先生相谈甚欢,衬得我们一派寒酸。不过森先生好像看穿了我们的心情,在安宅先生有事暂时离开的当儿走到我们身旁,和我们说了两三句话。他说话的语气没有让我们觉得丝毫的困窘。

就这样,我总算放松下来,陪他说起了话。我几乎一直扮演听者的角色,他说起O村,好像对我们住的这个村庄充满了好奇。他说自己正打算约上安宅一起前来拜访,征求我的意见。甚至还说,就算安宅来不了,他也想自己一个人来。我几乎觉得他并不是在说场面话,似乎真的就算对方不来,他自己一个人也想过来看看。

那一周后的一天中午,我这栋别墅后面的杂木林里隐约传来机动车引擎的轰鸣声。这种地方车子根本开不进来,会有谁开着车到这里来啊?——我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心想一定是有人迷了路。只见一辆车已被卡在杂木林中动弹不得,从里面下来的人竟是森先生。他抬头看了看我在的那扇窗户,但我正巧被挡在一片榆树荫后面,他像是没看见我。而且我家的院子和森先生站着的那块地方的中间有一片茂密的芒草,还有一道开着小碎花的灌木丛——这样看来,这位森先生想必是开车走错了路,已经到了我家院子的正后面,但又被那些树丛挡住才一直没能进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他当时正在犹豫,似乎不知独自来我家做客是否妥当。

于是我下楼,一边收拾乱糟糟的茶桌,一边佯装不知,默默等着他。终于,森先生从榆树下面走了过来。我慌忙跑去迎接,装作才看见他过来。

“我好像把车子一头开进了了不得的地方……”

那位先生在我面前站得笔直,瞄着灌木丛后面露出的一部分车身,不时回头去看自己那辆依然轰隆作响的车子。

我原本打算先请先生进门坐下,再把正在邻居家里玩的你叫回来。可是方才就有些异样的天空在这当口突然暗了下来,眼看着就要下起雷雨。这时森先生有点难为情地说:

“我约了安宅先生,可他说今天可能会有雷阵雨,不愿意来。看样子还真让他说中了啊……”

他说着话,一个劲儿地盯着昏暗的天空瞧。

屋后的杂木林上空,盖着一片旧棉花一样的云彩;但顷刻间,闪电已像犬牙一般将它撕裂。紧接着,惊天动地的雷鸣声响彻山谷。继而,屋顶上不断传来声响,像是有人一把接一把地抓着小石子不停地往屋顶上扔……我们俩都惊呆了,不由得茫然相觑了好一阵子。这情形好像是持续了很久……直到被淹没的汽车引擎声忽然又恢复了像野兽一般的怒吼。我不断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

“听上去折了许多树枝啊……”

“是呢,不知道是我家的还是别人家的。”

闪电不时划过那些被折断的灌木枝。

雷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屋后杂木林上面那片天空终于亮了一些。我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眼看着草叶上的水珠渐渐反射出眩目的阳光,屋顶上却又传来啪啦啪啦的响动。我们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却发现原来是那榆树叶上抖落下来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