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屋里(第4/7页)

他还没站利落,电话铃响了。他不爱接电话。许多电玩艺儿,他喜欢安置,而不愿去使用。能利用电力是种权威,命令仆人们用电话叫菜或买别的东西,使他觉得他的命令能够传达很远,可是他不愿自己去叫与接电话。他知道自己不是破命去坐飞机的那种政治家。

“劳驾吧,”他立好,小胖脚尖往里一逗,很和蔼地对方文玉说。

方文玉的长腿似乎一下子就迈到了电机旁,拿起耳机,回头向包善卿笑着:“喂,要哪里?包宅,啊,什么?呕,墨老!是我,是的!跟善老说话?啊,您也晓得善老不爱接电,嘻嘻,好,我代达!……好,都听明白了,明天见,明天见!”看了耳机一下,挂上。

“墨山?”包善卿的下巴往里收,眼睛往前努,作足探问的姿势。

“墨山,”方文玉点了点头,有些不大愿意报告的样子。“教我跟善老说两件事,头一件,明天他来给三太太贺寿,预备打几圈。”

“记性是真好,真好!”包善卿喜欢人家记得小姨太太的生日。“第二件?”

“那什么,那什么,他听说,听说,未必正确,大概学生又要出来闹事!”

“闹什么?有什么可闹的?”包善卿声音很低,可是很清楚,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

“墨老说,他们要打倒建设委员会呢!”

“胡闹!”包善卿坐下,脚尖在地上轻轻地点动。“那什么,善老,”方文玉就着烟头又点着了一支新的,“这倒要防备一下。委员会一切都顺利;不为别的,单为求个吉利,也不应当让他们出来,满街打着白旗,怪丧气的。好不好通知公安局,先给您这儿派一队人来,而后让他们每学校去一队,禁止出入?”

“我想想看,想想看,”包善卿的脚尖点动得更快了,舌尖慢慢地舐着厚唇,眨巴着眼。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笑了:“还是先请教山木,你看怎样?”

“好!好!”方文玉把烟灰弹在地毯上,而后用左手捏了鼻子两下,似乎是极深沉地搜索妙策:“不过,无论怎说,还是先教公安局给您派一队人来,有个准备,总得有个准备。要便衣队,都带家伙,把住胡同的两头。”他的带烟气的脸上露出青筋,离离光光的眼睛放出一些浮光。“把住两头,遇必要时只好对不起了,拍拍一排枪。拍拍一排枪,没办法!”“没办法!”包善卿也挂了气,可是还不象方文玉那么浮躁。“不过总是先问问山木好,他要用武力解决呢,咱们便问心无愧。做主张和平呢,咱们便无须乎先表示强硬。我已经想好,明天请山木吃饭,正好商量商量这个。”“善老,”方文玉有点抱歉的神气,“请原谅我年轻气浮,明天万一太晚了呢?即使和山木可以明天会商,您这儿总是先来一队人好吧?”

“也好,先调一队人来,”包善卿低声地象对自己说。又待了一会儿,他象不愿意而又不得不说的,看了方文玉一眼;仿佛看准方文玉是可与谈心的人,他张开了口。“文玉,事情不这么简单。我不能马上找山木去。为什么?你看,东洋人处处细心。我一见了他,他必先问我,谁是主动人?你想啊,一群年幼无知的学生懂得什么,背后必有人鼓动。你大概要说共产党?”他看见方文玉的嘴动了下。“不是!不是!”极肯定而有点得意地他摇了摇头。“中国就没有共产党,我活了六十岁,还没有看见一个共产党。学生背后必有主动人,弄点糖儿豆儿的买动了他们,主动人好上台,代替你我,你——我——”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胖脸上红起来。“咱们得先探听明白这个人或这些人是谁,然后才不至被山木问住。你看,好比山木这么一问,谁是主动人?我答不出;好,山木满可以撅着小黑胡子说:谁要顶你,你都不晓得?这个,我受不了。怎么处置咱们的敌人,可以听山木的;咱们可得自己找出敌人是谁。是这样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