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屋里(第2/7页)

第二个是在脚部。他的脚很厚,可是很小。当他对地位高的人趋进或辞退,他会极巧妙地利用他的小脚:细逗着步儿,弯着点腿,或前或后,非常的灵动。下部的灵动很足给他一身胖肉以不少的危险,可是他会设法支持住身体,同时显出他很灵利,和他的恭敬谦卑。

找到这两点,他似乎才能找到自己。政治生活是种艺术,这两点是他的艺术的表现。他愿以这种姿态与世人相见,最好是在报纸上印出来。可是报纸上只登出个迟重肥胖的人来,似乎是美中不足。

好在,没大关系。有许多事,重大的事,是报纸所不知道的。他想到末一次的应用“脚法”:建设委员会的会长本来十之六七是给王莘老的,写是包善卿在山木那里表现了一番。王莘老所不敢答应山木的,包善卿亲手送过去:“你发表我的会长,我发表你的高等顾问!”他向山木告辞时,两脚轻快地细碎地往后退着,腰儿弯着些,提出这个“互惠”条件。果然,王莘老连个委员也没弄到手,可怜的莘老!不论莘老怎样固执不通,究竟是老朋友。得设法给他找个地位!包善卿作事处处想对得住人,他不由地微笑了笑。

王莘老未免太固执!太固执!山木是个势力,不应当得罪。况且有山木作顾问,事情可以容易办得多。他闭上眼想了半天,想个比喻。想不出来。最后想起一个:姨太太要东西的时候,不是等坐在老爷的腿儿上再说吗?但这不是个好比喻。包善卿坐在山木的腿上?笑话!不过呢,有山木在这儿,这次的政治生活要比以前哪一次都稳当、舒服、省事。东洋人喜欢拿权,作事;和他们合作,必须认清了这一点;认清这一点就是给自己的事业保了险。奇怪,王莘老作了一辈子官,连这点还看不透!王莘老什么没作过?教育、盐务、税务、铁道……都作过,都作过,难道还不明白作什么也不过是把上边交下来的,再往下交。把下边呈上来的再呈上去,只须自己签个字?为什么这次非拒绝山木不可呢?奇怪!也许是另有妙计?不能吧?打听打听看;老朋友,但是细心是没过错的。

“大概王莘老总不至于想塌我的台吧?老朋友!”他问自己。他的事永远不愿告诉别人,所以常常自问自答。“不能,王莘老不能!”他想,会长就职礼已平安地举行过;报纸上也没露骨地说什么;委员们虽然有请病假的,可是看我平安无事地就了职,大概一半天内也就会销假的。山木很喜欢,那天还请大家吃了饭,虽然饭菜不大讲究,可是也就很难为了一个东洋人!过去的都很顺当;以后的有山木作主,大概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是的,想法子安置好王莘老吧;一半因为是老朋友,一半因为省得单为这个悬心。至于会里用人,大致也有了个谱儿,几处较硬的介绍已经敷衍过去,以后再有的,能敷衍就敷衍,不能敷衍的好在可以往山木身上推。是的,这回事儿真算我的老运不错!

想法子给山木换辆汽车,这是真的,东洋人喜欢小便宜。自己的车也该换了,不,先给山木换,自己何必忙在这一时!何不一齐呢,真!我是会长,他是顾问,不必,不必和王莘老学,总是让山木一步好!

决定了这个,他这回的政治生活显然是一帆风顺,不必再思索什么了。假如还有值得想一下的,倒是明天三姨太太的生日办不办呢?办呢,她岁数还小,怕教没吃上委员会的家伙们有所借口,说些不三不四的。不办呢,又怕临时来些位客人,不大合适。“政治生活”有个讨厌的地方,就是处处得用“思想”,不是平常人所能干的。在很小的地方,正如在很大的地方,漏了一笔就能有危险。就以娶姨太太说,过政治生活没法子不娶,同时姨太太又能给人以许多麻烦。自然,他想自己在娶姨太太这件事上还算很顺利,一来是自己的福气大,二来是自己有思想,想起在哈尔滨作事时候娶的洋姨太太——后来用五百元打发了的那个——他微笑了笑。再不想要洋的,看着那么白,原来皮肤很粗。啵!他不喜欢看外国电影片,多一半是因为这个。连中国电影也算上,那些明星没有一个真正漂亮的。娶姨太太还是到苏杭一带找个中等人家的雏儿,林黛玉似的又娇又嫩。三姨太太就是这样,比女儿还小着一岁,可比女儿美得多。似乎应当给她办生日,怪可怜的。况且乘机会请山木吃顿饭也显着不是故意地请客。是的,请山木首席,一共请三四桌人,对大家不提办生日,又不至太冷淡了姨太太,这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