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六章 家乡早春(第4/6页)

两个人走了一程,李能终于发问道:

“婶子!我就解不开,这办社的事儿,三里五乡都还没有动手,干吗你抓得这么紧哪?”

“这是上级的指示。”大妈说,“走社会主义的道儿,抓紧点儿叫我看没有坏处。”

“没有坏处?”李能冷笑了一声,“你就不想想谁有这个经验!办社就这么容易?这不是吹糖人儿,吹口气就成。”

“没有经验,我们就照着人家耿长锁的脚印儿走。要是不办,什么时候儿也没有经验。”

李能甩甩手,叹口气说:

“要想说服你可是真难。我再问你,你征求过群众的意见没有?”

“征求过了。”大妈说,“已经有十几户拍着巴掌赞成。只要咱们几户党员干部,拧成一股绳儿,一带就起,我看先成个小社儿没有问题。”

“你说的都是哪几家呀?”

大妈举出老秀、金丝、郭祥他娘、桂金、刘二奶奶,还有瞎老齐和小契等几家。没等大妈说完,李能就打了一个冷战,心里暗想: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接着,他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说:

“他们当然赞成。”

大妈瞪了他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能把嘴一撇,“你瞧瞧这些户!不是孤儿,就是寡妇;不是瘸腿,就是瞎眼;不是馋鬼,就是懒汉;不是缺车,就是少马,全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嘴的货。你要合你跟他们合去,要把我合进去我就不干。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大妈忿忿地问。

“有人心里清楚。”李能又冷笑了一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他们就是想吃我这个肉疙瘩户,想从我身上解决困难,想叫我养活他们。干脆说,他们是想共我的产!”李能心早郁积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地进发出来,“我早知道有人对我不满意了!我刚能吃上两碗饭,就有人看着不顺眼了!连我买双袜子,支个蚊帐,买个暖瓶,都响人看着眼气。我要问问是不是我李能再披上麻包片他们就高兴了?我再问,这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改善生活?为什么我的生活刚提高了一点点儿,他们就这么不满意我?你说说,这是不是合乎党的政策?……”

“革命是要改善大家的生活,不是改善你一个人的生活!”大妈打断他的话说,“办社是走共同富裕的道儿,不是谁想共你的产。我们都长着手,用不着靠你养活!”

“对呀!对呀!”李能说,“可是谁不让他们改善呢?那树上明明结着果子,他不去摘;一出门就满地是钱,他不去拣,那能怨谁呢?不错,我的生活是比别人高些,手里是比人们活泛些,可是我既没有偷谁,又没有抢谁,我是辛辛苦苦合理合法挣来的。土改那当儿,大伙一块翻了身,我比谁也没多分,谁比我也没少分。到现在,干吗有的好过,有的不好过了?你就拿小契来说,他跟我地一般多,人口一般多,我下的是什么辛苦,他下的是什么辛苦?他日上三竿不起炕,一天到晚换烧饼麻糖吃。等到他起炕时候,我早走出三四十里路了。我操的那心就别提了,你看看我这头,一年工夫头发就白了一半。到现在小契弄了个屁眼精光,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个家业,叫我跟小契合在一块儿,这不是共产是什么?对你明说吧,这办不到!我是贫农成分,我不是地主!”

他的嗓门高极了,还不断挥着手,像发表演说似的。连骡子都被惊得向后倒退了几步。

大妈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用手点着李能说:

“李能!我看你也忒价地不知道害臊了。我问你,你还是个党员不是?土改以后,你就像个大皮球撒了气,你那革命性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伙的事儿全不在你心上,找你开个会,就像挖你二两肉似的。你跑买卖,投机倒把,放高利贷,倒是很积极。你走的是条剥削的道儿!你说你不是地主、富农,叫我看你是一个劲儿地朝这个道儿上走!村里的贫农,跟你说句话,你都爱搭不理,把下巴颏儿翘得高高儿的!谁一进你的院子,你就把人拦住,怕沾上穷气,你哪里还像个党员?你说小契日上三竿不起炕,他为了全村不出事儿,一年到头夜里不敢合眼,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你们一天大酒大肉吃着,小契买一两次死猪肉,你就在村里散布他的坏话,弄得全村老少都戳他的脊梁骨,说他是个懒汉。他死了老婆,按同志情义,你该借给他几个才是,不,你一个不借,到了把他的几亩地算计到你手里。这小契是一心为公,没有一点私心,倒是你叫鬼迷住了心窍。你说成社是贫农们共你的产,我倒想问问,你这产是打哪儿来的?土改以前,你披麻包片那时候,你这大能人干吗不去发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