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五章 新来的老战士(第3/4页)

“你听我说,”齐堆兴奋地讲下去,“没有这事的时候,我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甜。她这一答应,倒弄得我坐不定,立不安,老觉着,她非迟早从我手里飞了不行。说话这就到了抗美援朝。有天傍晚,她去找我,一见面,就跟我谈形势。我一瞅,她是来搞包围迂回的战术儿。我就说:来凤同志,你别绕弯儿啦,你是不是想来个送郎上战场呀?她噗哧就笑了。我说:来凤同志,你瞧我这背包带子、小挎包儿、小洋瓷碗儿,还有黄碗套儿,一点儿都没有丢,早就准备着哩。什么时候报名,我拍屁股就走。她就说:齐堆同志,看祥子,我还是真没看错了你。你有什么顾虑,也跟我谈谈。她这一问,我就不言语了。我齐堆穿上军装当战士,脱了军装当民兵,从小儿就是从枪子儿里钻出来的。既不怕苦,也不怕死,打美帝更是一件乐呵事儿,我有什么可顾虑的!可是别的方面,我确确实实地不放心。第一,她虽说答应了这件婚事,可是并没有过门。我把这个孤苦伶仃的瞎爹靠给谁呢?第二,我俩简直谈不上什么恋爱过程。时间短,感情浅,再加上她人年轻,条件好,这婚事她妈本来就不赞成,我这一走,还不是鸡飞蛋打!……她见我不言语,一个劲儿追问我,我就把头一个顾虑说了。谁知道人家爽快得很。她说:老大爷的事儿,你就放心。凤凰堡、梅花渡一柞柞远,我腿脚又快,两头照顾着点儿。保证老人不能受制,地也不能给你荒了。我说:这怕不行。你娘就你一个闺女,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指着你;再说,咱们这儿的风俗还有些落后,一个没过门的闺女跑来跑去,还不叫人把牙给笑掉么?听到这儿,她把脖子一扭,说:你走你的,别管这个。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也干不成。光听蝲蝲蛄叫唤,你就别种地了!”“嗬!这姑娘可真有点儿革命的劲头儿!”郭祥满口称赞地说。

“可是,我把人家的觉悟性给估计低啦!”齐堆满带自我检讨的口气说,“开头儿,我只看她模样儿强,设想到人家的心眼儿更强。我承认这方面又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她追问我还有什么顾虑,我这第二个顾虑,张了张嘴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还是人家说: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儿不放心哪?我就笑着点了点头儿,说:也不能说不放心,不过,你这条件儿高,我这条件儿低,我总觉着不那么般配。人家一听,长叹了一几气,说:咳!你这个人哪!我原先怎么答应的你:我一不是图你的房,二不是图你的地,我就是图你那为国为民的一片心!她还说: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得好,要不是你们解放军南征北战,我这个穷丫头哪会有今天!我不能亲自上前线一枪一刀儿地拼,自己就够难过的了,我还能变心吗?……说着她就哭啦。几句话胜过开山炮,震得我那心晃晃动,我那不值钱的泪珠子,就呜噜一下子不分个儿地掉了下来。……”

“不简单!这姑娘不简单!”郭祥一连声地赞叹着。

齐堆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有些话你听了就忘,有些话能叫你记一辈子。来凤同志这几句话,就像是拿刀刻在我这心上似的,什么时候一想起来,就格外叫人长劲。过了不几天,我就戴着大红花骑着大骡子走了,她就在人群里舞着红绸子扭着秧歌送我。我这心轻松得不行,一个劲儿地想:快!早一天赶到前线去!见了美围鬼儿,我要像砍瓜切莱似地干它一场。”

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战士们,看是不是在注意他;然后往郭祥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

“嘎子。我跟你说,我不来是不来,一来就是有决心的。……现在,你是我的领导了,可不能忘咱们原来的关系。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