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一章 寂寞(第2/5页)

“不用喽!”

“为什么?”

“看!我说不用喽就是不用喽!”大伯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妈觉得话中有因,就停住手追问。大伯只是咂巴着小烟管,不言声儿。急得大妈把口袋一摔:

“你这个老家伙!倒是说呀还是不说?”

大伯这才吞吞吐叶,神色凄然地说:

“他又卖了地了! ”

大妈顿时心里一惊:“你干吗不告诉我?”

“他怕你再批评他,叫我千万别对你说。”

大妈脸色发黄,无力地坐在炕上,低垂着头,心中十分难过。这小契家几辈儿都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贫农,他本人曾经同大伯一起在谢家扛活。自从八路军来了以后,手里才有了七八亩地。可是他今天卖去一亩,明夫卖去二亩,已经卖了三次,只剩下不到四亩地了。他分的三间房子也卖给了别人。要不是他哥哥参军在外没有回来,他搬到他哥哥分的房子里暂住,连个遮避风雨的地方也没有了。小契每次卖地,大妈的心都像刀割一般的疼,曾经含着眼泪对他进行过多次的批评。小契也发誓照大妈的话做。可是现在又第四次卖地了。眼瞅着他又回到从前赤贫的境地。他同他的孩子今后可怎样生活呢!……想到这里,一向坚强的大妈,不由得飘下一点泪来。

“我一定要去问问他,看他倒是怎么想的!”

大妈拾起她那个蓝褂子的前襟拭拭泪水,走出门外。大伯在后面说:

“你可别净跟人家吵呵!”

大妈理也不理。走出院子去了。

她脚步沉重,觉得走了很久,才望见小契那个你走遍天下也难得遇见的大门——没有任何院墙的大门。大妈每逢看见这个大门,没有一改不叹气的。

她正要进屋,听见小契仿佛给什么人劝酒:

“来,来,再喝一盅!”

“不,够啦,够啦!”

“你想想,咱们多少日子不见面了?”

“好好,再添一丁点儿!”

“真没治了!”大妈懊恼地想,“刚刚卖过地,就又同人们喝起来了!”

大妈进了当屋,正想冲进去刺打他几句,揭开门帘,见小契陪着的是两个生人,正围着小炕桌兴致勃勃地喝着。小契的儿子小旦儿也守者一个桌子角。两只手抱着一个猪蹄儿正在啃呢。小契见大妈进来,急忙抓起酒壶斟酒,满脸堆笑地叫:

“快上来坐。嫂子!没有外人!”

大妈勉强压住火,打量了两位来客一眼,一个20多岁,乡村干部打扮,穿着紫花布的庄稼小褂,戴着顶蓝色的解放帽儿;另一个却是六七十岁的白胡子老头儿。真奇怪,这么不同年龄的朋友,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一个炕桌上来的。

小契见大妈不动,又跳下炕来,端起酒盅劝说:

“嫂子,快上去!我说没有外人就是没有外人,这位是——”他指了指那位乡村干部模样的青年,“这位是大楼底的治安员,我的同行。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他又指了指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这一位大伯是,是……”他显然忘记了老人的名字和村名,卡住壳了。

“我是河那边小王庄的。”那个老头挺有精神地接上去说。

“对对,他是小王庄的王大伯,织铜罗的。”小契说到这儿,又对那老者一笑,“我们认识也快有一年了吧?”

“可不是,我今年春天过你这儿……”老头也哈哈一笑,“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