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一章 路上(第3/5页)

“嘿,看起来我当时没有向她张口儿,还是对的。”郭祥心中想道,接着又问:“以后呢?”

“以后,”杨雪笑着,从地上拾起一片红叶,卷着卷儿,“我这‘堡垒不就叫他给攻破了吗!……到底人家聪明人是有办法。”她瞅着那片红叶微笑着,音调里充满了赞赏。

“什么时候?”

“那也难说,”杨雪说,“我自己也是不知不觉的。……那还是我在团卫生队工作的时候,虽然也听人说他这好那好,我根本就不在心儿。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卫生队瞧病来了,我还是不在意,一直低着头在那儿练字。正在写着,写着,听得背后有人说:‘这小鬼学习可真努力!我回头一瞅,原来是他笑吟吟地偷看我写字哩。羞得我就连忙把字捂起来了。他说:‘小杨,拿过来让我看看。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像狗爬似的。他又亲切地说:‘别小资产了,谁也要经过这个过程。我刚才看你写了好几个错字。我看他挺庄重,不像是跟我打喜诨的,就把手挪开了。他弯下腰来,看得可严肃可仔细哩,接着就掏出钢笔,把错字一个个改了,一笔一画,比文化教员改得还认真哩。改过以后,说还有要紧事,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这人多亲切呀,多热情呀,人家虽说是营首长,一点架子都没有。隔了几天,他又瞧病来了,一见我就热情地说‘小杨,这几天学习怎么样?我就把学习中遇到的困难跟他讲了。他说:‘我也考虑了一下,你学习很积极,就是方法还不很对头。方法对了,可能快得多。我一听就乐了,忙问他有什么巧法。他说:‘你会注音字母不会?我说不会。他说我假若学会注音字母,就可以查字典,很快就可以看书了。一听说会看书,乐得我嘴都合不拢了。他又说:‘小杨,你别高兴!我可以教会你,但是我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我说:‘营长,我不能占你太多的时间,只要你到团部开会的时候,顺便拐个弯儿教我几个就好。从这以后,我们俩就‘ㄅㄆㄇㄈ起来了。”杨雪笑了一阵,沉了沉,又说:“人哪,真怪,有时候他时间长了不来,我还觉着怪别扭哩。当然,我也想过:他这么尽心竭力地教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可是整整几个月,人家没有说过一句淡话,没有任何不庄重的地方,我呀,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哈哈,一直到我们的关系确定以后,他才向我坦白了,嘎子,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这就叫‘诱敌深人!”

杨雪笑得咯咯的,靠在那棵老梨树上,把那片揉碎了的红叶扔到一边去了。

郭祥也勉强地笑了一笑。

“当然光这个也不行,还有哩。”杨雪收住笑说,“就在那些日子里,我平常接近的人,比如说护士大刘,我们卫生队的队长,还有侯医生,他们同我扯起闲话来,都不断称赞他。有一次,贺华姐姐病了,我去看望她。正好团长也在家。我在外间屋里帮他们的孩子洗尿布,听见里间屋里团长对贺华姐姐说:‘一个干部要全面很难。有的人是文的来得,武的来不得;有的人是武的来得,文的来不得。像我还能冲几下子,将来胜利了,搞建设了,准叫干部部门儿发愁。又听贺华说:‘你瞧咱们团的干部,有没有是文武双全的?团长马上说:‘怎么没有?我看一营营长陆希荣同志就是一个。这时,我的心就跳起来了,但我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洗着尿布,支起耳朵听。接着贺华又问:‘他打仗很行吗?团长说:‘嘿,他军校毕业分到我这营当排长,头一仗就打得不错。那时候,老实说,我这轻视知识分子的毛病还没有改,以前分来几个学生,平常训练还能来几下子,一到打仗就顶不住个儿了。陆希荣来的时候,我一看他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很漂亮,军风纪也很整齐,我心里说:哼,这人拿去演电影倒不错。临发枪,我话都没有讲一句,心里说,我不指望你完成什么大任务,你不要丢了我这枪就行。第一次打仗,他就赶上了走马驿伏击战。敌人突围了,眼看就要从那个山口子突出去,我问守山口的是哪个排,三连连长说就是陆希荣带领的三排。我一听就火了,我说,你为什么单把那个学生排长放在那里?要是这几十个日本鬼子跑了,我要撤你的职!……哈哈!谁知道,这小伙子还真的把鬼子顶回去了,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战斗结束以后,陆希荣背后对人说:”我来了几个月,今天咱们邓营长第一次对我笑了一笑。“是的,是的,我对他是的确比较满意的。团长说到这里,贺华插嘴说:‘他文的方面也很行吗?团长嘿嘿笑了几声,满口称赞地说:‘你没有听说过吗?他们家乡一带都管他叫”才子“,还有人说他从小就是个”神童“!人们说,他们县里曾经举行过一次中学生的作文比赛,他那时候只刚刚十岁,还没有上高小哩,他就去报名参加。好多人劝阻他,讥笑他,结果,你猜怎么样?他竟考了个全县第一!据说作文题叫什么《中秋之夜》,这有什么好写的!可是他就写出来了。里边有这样的句子:”月儿升,秋风起,这时我仰望天空,也不知道是月走,也不知道是云飞。“你光听听这几句,有没有点儿才气?贺华就笑着说:‘这几句就是写得不赖。只听团长又说:‘这还不算,人家还写得一笔好字。那年执行任务路过他们县一座大庙,有人对我说,这庙里有一幢碑是他写的。我根本不信。下了马到里面一看,果然后面落的名字是:”后学十三岁少年陆希荣沐手拜书“。我当时想,吓,这人是不简单!是有点子名堂!再说,像这样的人,最容易骄傲了,可是他对我们团领导一直很尊重。不管大小事都来请示,虽然有些地方做得过分些。他对下级的关系也很好,很能同战士打成一片。你知道他还拉得一手好胡琴,会唱京戏,据说还很有梅派的味道。一有空,他就到班里去,同战士们拉拉唱唱,说说笑笑。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好几十个战士围着他,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他又奏了一个曲子,仔细听,先是画眉,后是百灵,随后是鸽子、鹤鹑、布谷、黄莺等等各种各样的鸟叫。我一问,原来这个曲子叫什么《空山鸟语》,是他最拿手的。一个人的十个手指头有这么巧,这真是个多才多艺的家伙!……团长说到这里,只听贺华说:‘这人就是不错。不知道他在家结了婚没有?团长连声说:‘没有,没有,像他这样好条件,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姑娘才配得上呢!……我在外间屋里,最初是边洗边听,到后来就光是听忘记洗了。再往下听,谈话已经结束,灯已经熄了。实说吧,就是从这时候起,我的心才有点儿活。……过了不多时,就过年了。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咱们为了庆祝大西北的解放,大搞文化娱乐工作,我不是扮了一个坐旱船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