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山雨 第十章 分别(第3/4页)

“不平妥不是也很好吗?你这个粪叉子,就可以变成文明棍儿了。”郭祥又冷笑了一声,指着他对众人说,“你们大伙瞧瞧,凭他这个样儿还想变天!”

大伙瞅着他那尖嘴猴腮,小胳膊细腿的神气,瞅着他那穿着破缎子背心背着粪筐的架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别逗笑啦,侄子,”谢清斋隐藏起内心的激怒,“咱们都是一个立场。我就是担心美国的飞机大炮,怕咱们抵挡不住!”

“那你等着瞧吧!”郭祥响亮地说。

“好,我等着。下次回来,我请你喝胜利酒!”

“那太好了!”郭祥指着他说,“如果我碰到你们家的团长,我会把他送到俘虏营里,叫他来凤凰堡陪我们喝!到那时候,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人们笑起来。

郭样从老亨手里抢过鞭子,啪地摔了一个响脆,车开动了。

秋风飒飒,铜铃爽爽。现在,这辆花轴辘马车,已经载着我们的年轻人,离开了凤凰堡奔向西南。

按常情说,一别多年的故乡,一别多年的父母,匆匆一面,又即刻离去,该会有多么的惆怅和眷恋!可是我们的年轻人哪,在他们的远方,还住聚着另一个家庭,另一个世界。这个家庭,就是他们的战斗大家庭,在这个家庭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阶级友爱;这个世界,就是他们为革命理想献身的世界,而且,惟有这种一往无前的献身精神,才是他们的道德规范。他们就是在这个家庭,这个世界里长大的。尽管这个家庭经常与困难结伴,与呼啸的风沙和漫天的火光为邻,但他们离开了这个伟大的战斗集体就不能够生活。也许在战斗的间隙里,他们想过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父母,也想过有一天能够回到他们的身边,吃几个煮鸡蛋或是煎小鱼吧;可是当他们真的回到家里,呆上三五天也足够了,再要延长,就从心里烦了,腻了,仿佛是住在旅店里的生客。这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更其渴念的倒是那个战斗的家,倒是自己的首长和同生共死的伙伴。离开了他们,离开了斗争,就不能生活下去。何况今天,当远方又起了一场浩大的战争!

凤凰堡村西,有一大片垂柳围绕的水塘。送行的亲人们,站在水塘岸上,刚才连他们的倒影都看得见,现在马车拐上西南,就被那一簇簇的树丛影住了。杨雪正要转过头来,只见大乱从一片大麻子地里钻出来,向这边慌慌张张地跑着,后面还跟着一个小花狗儿。

杨雪挥挥手,朝着他喊:“大乱!你来干什么?”

“送你们一截儿!”

大乱一边跑一边答话。等离得近了,才看见他背着一个小背包儿,斜挎着一个褪了色的军用挎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他迈着大步,显出一副战士行军的英武样子。两个小脸蛋绯红绯红。那只小花狗一时舔他的脚跟,一时又跳跃着赶到他的前面,回过头向他摇着尾巴。

郭祥用手点着他说:“说实话,你倒是来干什么?”

“送送你们哪!”他眨巴眨巴猫眼,“送你们到周各庄我就回来。”说着,就要伸手扒车。

杨雪从车厢里欠起身子,止住他说:

“你别蒙人儿!说,你倒是干什么?”

“嘿,”他嬉皮笑脸地说,“你们多年不回来,人家送你们一程就不行吗!”

“别装蒜啦,”郭祥笑了,“你这鬼名堂我一看就破!到了周各庄你说送梅花渡,到了梅花渡你说送固城车站,到了固城车站你又要送我们到部队,你是想让我们把你带到部队里去,是不?”

大乱脸上显出两个小酒涡儿,羞涩地笑了。他摆摆手:“好,算你猜对了!说干脆的,给你当通讯员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