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2/6页)

医院外面有个卖花的小女孩,她把黄色的水仙花扎成了一束束的,嫩绿的茎梗上绑着紫色的缎带,我看到妈妈买下了她手中所有的水仙花。

医院里的艾略特护士八年前见过妈妈,她还记得妈妈是谁,看到她手里抱满了花,便马上跑过去帮忙。她把储藏室里闲置的水瓶通通拿了出来,然后和妈妈一起往水瓶里注水,两人趁爸爸睡觉时,在病房里摆满了水仙花。艾略特护士暗想,如果悲伤可以用来衡量女性之美的话,满脸落寞的妈妈比以前更漂亮了。

当晚稍早时,塞缪尔、琳茜和外婆已经带着巴克利回了家。妈妈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曾经居住多年的老屋,更何况此刻她心里只有爸爸。至于房子,以及儿女沉默的指责,这一切都可以等过一阵子再处理。她需要吃点东西,静静地思考一会儿,但并不想去医院餐厅,那里灯火通明,咖啡淡如开水,椅子也是硬邦邦的,而且如果想要搭乘电梯离开,会发现那该死的电梯几乎每层都停——所有的这一切都仿佛是成心要让大家保持清醒,以便迎接更多的坏消息。于是,她走出医院,沿着大门旁边的斜坡走了下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还记得从前曾经半夜披着睡袍开车到这里,现在停车场里只稀稀落落停了几辆车。她把身上那件外婆留给她的毛衣外套拉紧了一点。

她穿过停车场,边走边看黑暗的车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借此猜测待在医院的是哪些人:一部车子的驾驶座旁摆了一堆录音带,另一部车子的前座放了一个大号的婴儿座椅。做这件事可以让她感觉不那么孤单和无助,就像她小时候在爸妈朋友家里玩间谍游戏一样——“阿比盖尔探员呼叫控制中心!”我也跟着妈妈一起探查:一个毛茸茸的小狗玩具,一个橄榄球,一个女人!一个陌生女子坐在驾驶座上,刚开始并没注意到妈妈在看她,而两人的目光一旦相接,妈妈就马上转头去注视远处餐厅的灯光,她本打算去那里吃饭,此时只是拉紧毛衣继续前行,不用再回头看,她已经对那名陌生女子的心情了然于心。此刻那女子和她一样,宁愿走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就是不愿待在眼前这个地方。

住院部和急诊室之间有块狭长的草坪,她站在那里,真希望手边能有包香烟。早上她什么都没想就上了飞机,杰克心脏病发作,她一心只想赶回家,但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得等多久才能再次离开?她听到身后的停车场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车内的女人下车走进医院了。

餐厅的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她一个人坐下来,点了一份酥炸牛排——加州似乎没有这道菜。

想着想着,她忽然发现对面坐在另一张桌边的男人在好奇地看着她,她马上也偷偷地观察起对方来了。她在加州绝不会这么做,可回到宾州之后,这几乎成了她一种条件反射性的动作。我遭到谋杀之后,她一看到可疑的陌生男子,心里马上就乱了。与其假装没事,还不如诚实面对心中的疑惧,好歹能让自己安心一点。侍者端来她点的晚餐,她开始聚精会神地吃饭,一边啜着带点金属味的冷茶,一边咀嚼着那口感不佳的牛排。她心想自己最多只能再撑几天,回家之后,她到哪里都看得到我,就连在餐厅里无意间瞅见的男人都可能是谋杀我的凶手。

她吃完牛排,付了账,低着头走出餐厅,视线一直没有超过人的腰部。门上挂了一个铃铛,一听到铃铛声,她心里马上一阵抽痛。

她强装镇定,安全地过了马路,但走过停车场时,她几乎又要喘不过气来了。那个忧心忡忡的女子的车还停在那里。

医院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她决定先在这里坐一小会儿,等呼吸恢复正常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