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4/7页)

以前我拍这些自己所谓的“艺术照”时,爸爸总是一再告诫我不要浪费底片,但正因为这种浪费,我拍出了他最好的一面。比如这一张,我的角度就选取得非常好,他的脸清楚地呈现在三英寸见方的照片上,绽放出钻石般的光芒。

爸爸曾教过我如何取景和构图,我拍这些“艺术照”时,大概就是听了他的建议。他把底片送去冲洗,却不知道它们按照什么顺序排列,或是我究竟拍了些什么。洗出来的照片中有一大堆“假日”的独照,我还拍了许多草地和自己的脚,有一张照片,上空中的那一团模糊的灰影其实是一群小鸟,很显然,我还试着拍过柳树梢的落日,结果照片中只呈现出一个黑点。有段时间我决定只拍妈妈,有一天,爸爸从照相馆拿回那卷底片,他坐在车里翻看手中的一沓照片,几乎认不出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在那之后,他就一再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看,次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每一次他注视照片中女子的面容,便会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萌生、滋长。隔了很久,直到最近,他渐渐愈合的伤口终于允许自己坦然面对心中的情愫,他才发现自己重新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对朝夕相处的夫妻,居然会忘记对方长什么模样。底片中的最后两张照片提供了这问题的答案。那天,爸爸刚下班回家,“假日”听到车子开进车库的声音就开始大叫,我则忙着叫妈妈看镜头。

“他马上进屋,”我说,“站直一点。”妈妈按我说的站直了,这就是我喜欢摄影的原因之一,一拿起相机,我就可以指挥被拍照的人,就连爸妈也得听我的话。

我从眼角瞥到爸爸从侧门走进院子,手里拿着轻便的公文包。很久以前,我和琳茜曾经好奇地检查过公文包里到底有些什么,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我们感兴趣的东西。爸爸放下公文包的那一刻,我趁机拍下了妈妈的最后一张独照,照片中的她已经和平常没有两样,显得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却又努力摆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在最后一张照片里,我抓拍的是爸爸靠过来亲吻妈妈的脸颊,她的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丝失落。

“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爸爸把妈妈的照片排成一排,对着它们喃喃自语,“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闪电停了。”我妹妹说,此时,汗水已取代了雨水,濡湿了她的肌肤。

“我爱你。”塞缪尔说。

“我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要娶你,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在这栋房子里!”

“你说什么?”

“无聊透顶、毫无意义的大学生活终于结束了!”塞缪尔大喊,他的声音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在坚实的墙壁间回荡。

“大学生活对我来说可不是这样。”我妹妹说。

塞缪尔本来一直躺在我妹妹旁边,此时他站起来,跪在她面前说:“嫁给我吧。”

“塞缪尔?”

“我不想再照着什么规矩来,嫁给我吧,我会把这栋房子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谁来养活我们呢?”

“我们可以养活自己,”他说,“总会有办法的。”

她坐起来,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两个人都衣冠不整,身体越来越冷。

“那好吧。”

“你答应了?”

“我想我没问题,”我妹妹说,“我的意思是,好的,我答应嫁给你。”

有些怪异的比喻我从来都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比方说,我从来没看见过无头的公鸡,也不知道被斩了头的公鸡为什么还能高兴地跳来跳去,但此时此刻,我高兴得……嗯……就像无头公鸡一样在我的天堂里跳来跳去!我兴奋地不停尖叫,我妹妹!塞缪尔!哈!哈!哈!我的梦想成真啦!

眼泪顺着她的双颊流下来,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