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6页)

妈妈下午两点左右就会帮我们洗澡。

“洗澡时间到喽!”她像唱歌般地宣布,听起来好像要带我们出去玩似的,刚开始感觉上也的确如此,我们争先恐后地跑进各自的房里,穿上浴袍,然后在走廊上碰头。妈妈带头,母女三人手牵手走向我们粉红色的浴室。

妈妈大学时专攻神话学,小时候她经常讲神话故事给我们听。她会讲珀耳塞福涅和宙斯的故事,还买北欧诸神的图画书给我们,我们看了经常做噩梦。她向外婆拼命争取,外婆才让她继续深造,拿了一个英语文学的硕士学位。她打算等我们长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之后,再去找个教职。

洗澡时间和希腊神话已成为朦胧的回忆,但我清楚地记得妈妈惆怅的神情。她曾有过很多的梦想,但现实生活剥夺了她的梦想,我看着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她复杂的心情。身为她的大女儿,我总觉得是我剥夺了她的机会,因为我,她才不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妈妈总是先把琳茜抱出浴缸,一面帮她擦干身体,一面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玩具橡皮鸭的故事。接下来轮到我,虽然我很想保持安静,但温暖的洗澡水松懈了我们幼小的心灵,我们会争先恐后地把心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妈妈,比如哪个男孩捉弄我们,哪个邻居养了一只小狗,为什么我们不能也养一只,等等。妈妈认真地听着,好像把我们的话牢记在心里,以供日后参考。

“好,要紧的事先做,”她果断地说,“你们两个先好好地睡个午觉!”

妈妈和我先帮琳茜盖好被子,我站在床边,妈妈亲亲妹妹的额头,帮她把脸上的头发理到耳后。我想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和妹妹争宠,我们总是计较妈妈亲谁亲得多,洗完澡后妈妈陪谁陪得久。

很幸运地,我在后面一项上总是占上风。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妈妈是如此落寞,特别是我们搬进这个房子之后,她变得更孤单。因为我是长女,和她相处的时间最久,所以我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

虽然我年纪太小,听不太懂她对我说的话,但我喜欢在她摇篮曲般的轻柔话语中沉沉入睡。令人庆幸的是,在天堂里我可以回到过去,重温那些时刻,以原来绝对不可能的方式再度与妈妈共处。我伸手越过阴阳界,轻轻牵起我那年轻、落寞的母亲的手。

她对四岁的我描述特洛伊故事中的海伦:“她啊,争强好胜,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她评论提倡节育的玛格丽特·桑格:“苏茜,大家都以外表来评断她,因为她长得像小老鼠似的,所以每个人都以为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对女权主义者葛罗莉亚·玛丽·斯坦奈姆的评论是:“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好,但我真希望她修修指甲。”她还对我说些邻居的闲话:“那个穿紧身裤的白痴,被她的浑蛋先生管得死死的,这些典型的乡下人啊,对什么都有成见。”

“你知道珀耳塞福涅是谁吗?”在某个星期四,她心不在焉地问我,我没有回答。那时我已经知道妈妈把我抱进卧室后,我应该安静下来。在浴室里的时刻属于我和琳茜,妈妈帮我们擦干身子时,我们姐妹俩什么都可以说,但一回到我房里,就是属于妈妈的时刻。

她拿起浴巾,把它挂在我纺锤形的床柱上。“发挥一下想象力,把邻居塔金太太想象成冥后——”她边说边打开衣柜的抽屉,把内裤拿给我。她总是把我要穿的衣服一件件摆好放在旁边,从来不催我。她早已深知我的脾性。如果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系鞋带,我可能连袜子都穿不好。

“她身穿白色的长袍,像床单一样垂挂在肩上。长袍的料子非常好,要么闪闪发亮,要么就是像丝绸一样轻盈。她穿着黄金打造的凉鞋,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