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6页)

“我在附近盖了个东西,”他说,“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哈维先生,我觉得有点冷,”我说,“况且妈妈希望我能在天黑前回家。”

“现在已经天黑了,苏茜。”他说。

我当时若察觉出异样就好了。我从未告诉过他我叫什么名字,我想或许爸爸曾提过我。爸爸总喜欢跟大家说我们小时候的糗事,觉得说说无妨,他只想借此表达他多疼我们。有些爸爸喜欢把小孩三岁时光身子的照片放在楼下的客用卫生间里,我爸爸就是这样,感谢上天,他放的是妹妹琳茜小时候的照片,最起码我躲过了这样丢脸的事。但他喜欢跟大家说我的另一件糗事——他说琳茜刚出生时,我非常忌妒这个小妹妹,有一天他在另一个房间打电话,从他站的地方正好看到我走到沙发旁边,爬到摇篮旁,试图在琳茜的头上撒尿。爸爸把这件糗事告诉我们教堂的牧师和邻居史泰德太太,史泰德太太是心理医生,爸爸想听听她的分析,而且还不只这样,每次只要有人说“苏茜很活泼嘛”,爸爸就重复这个故事,每次都让我觉得特别难为情。

“活泼?!”爸爸总回答说,“我告诉你这个小孩有多活泼。”说完他马上兴高采烈地又讲一遍“苏茜在琳茜头上撒尿”的故事。

事实上,爸爸从没向哈维先生提过我们,哈维先生也没听过“苏茜在琳茜头上撒尿”的故事。

事发之后,哈维先生在街上碰到妈妈时,他对妈妈这么说:“我听说了这个不幸的悲剧,真是太可怕了!您女儿叫什么来着?”

“她叫苏茜。”妈妈勉强打起精神回答,提到我的名字让她心情沉重,她天真地希望心头的重担总有一天能放下,殊不知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阴影始终挥之不去,在她的一生中不断造成新的、各式各样的伤害。

哈维先生像大家一样对她说:“我希望他们早点捉到这个浑蛋,您痛失爱女,我真替您难过。”

他说这话时我已经在天堂,我气得四肢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这人真不知羞耻。”我对弗兰妮说,弗兰妮是天堂指派给新成员的辅导老师。“没错。”弗兰妮回答,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表达了她的观点。在我的天堂里,大家就是这么简单直接,没有人多说废话。

哈维先生说,过去看看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就跟着他走进玉米地深处。没有人从这里抄近路到学校,此处的玉米秆很少遭人践踏。我弟弟巴克利曾问为什么镇上的人都不吃田里的玉米,妈妈告诉小巴克利说田里的玉米吃不得,妈妈说:“玉米是给马吃的,人不吃玉米。”巴克利接着又问:“狗也不吃吗?”妈妈回答说:“不吃。”巴克利继续追问:“恐龙也不吃吗?”他们就这么一问一答,持续了好久。

“我盖了一个简单的地洞。”哈维先生说。

他停下来,转身盯着我。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说,察觉到哈维先生看我的眼神非常奇怪,自从我长成少女、摆脱小时候胖嘟嘟的模样之后,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曾用同样的眼光看我,但当时我穿着宝蓝色的风雪大衣和黄色的喇叭裤,这副模样通常不会引起他们的兴趣。哈维先生戴着金边圆眼镜,此时,他正透过小小的镜框盯着我。

“你再仔细看看,苏茜。”他说。

我本该马上设法逃走,但我没有这么做。为什么没有呢?弗兰妮说这些问题都是白问:“当时你没逃,没有就是没有,别再多想了,想再多也没用。你已经死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