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火狐狸(第3/9页)

她结婚两个月后丈夫就去了金场,肚里没小的,膝下没大的。娘家婆家虽然都有老人,但也不会让她牵肠挂肚。在婆家她是殿后的老三媳妇,在娘家她是六姊妹中的一个。娘家父母养育了她却不疼她,婆家父母怪她俊秀,去井台上挑水婆婆也要跟着。现在好了,跟了张不三一切就摆脱了。女人一到嫁人的年龄就等于在重新寻找亲人。过去的亲人不亲了,找到的亲人又死了。死了再寻找,没有别的选择。她安下心来打算跟张不三过。而对张不三来说,这女人虽不似驴妹子苗条白嫩,但也丰满端秀得让人心痛。他可心可意,往日的奇情异想、凶狠残忍一概抹去,温存宽厚地待她,安分守已地过日子。他想,自己后半辈子大概就要这样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他用全部精力务劳自己的承包地和家里家外的一切琐事。女人的笑脸如同金子成了他最好的安慰。晚上,女人袒露着全部天性报答他带给她的幸福。他彻夜满怀抱着她,有时动作,有时平静,有时想着驴妹子,有时不想。第二年,女人给他生下一个小鸡鸡格外招人爱的娃娃。长势喜人,不到一岁,就可以不甚清晰地叫阿大阿妈了。闲时,张不三最喜欢让儿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感受儿子肉乎乎、软绵绵的鸡鸡所造成的那种特殊的温热和满足。他希望儿子撒尿,觉得一脬尿就是一股暖流,会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去滋润满身沃土一样的皮肤。一旦撒尿,女人就会将儿子抱过去,拿一条手巾擦他的脖子,擦他的脊背,手在衣服下面柔情地滑动,那又是一种沁人心脾的舒适。

儿子幸福地大了。在甜甜蜜蜜的五岁的年龄里,他学会了观察,学会了说顺口溜,学会了判明最基本的善恶美丑。他顽皮得像一头野鹿,整天在村道上山洼里磨爬滚打,回到家一脸脏土一身泥巴,惹得女人本能地骂几句,在儿子身上又拍又打。尘土没拍净,儿子那脏兮兮的手就往灶火里伸,那儿总有吃的,烤得焦黄的洋竽或香喷喷的馄锅(一种煨熟的馍馍)。张不三在一边嘿嘿笑。儿子得势了,把学来的顺口溜尖声尖气喊一遍:

【嚓巴溜毬嚓,

我的脬子比你大,

三间房子圈不下。】

张不三不喜欢听最后一句,就打断他:“进城城,买糖糖,吃棒棒,喝水水。”

“一老一少,没大没小,进城做啥?”女人嗔怪地说。儿子扑到张不三怀里,嚷道:“啥时去?就去?”进城是儿子的节日。

“你阿妈叫啥时去,我们就啥时去。”他笑望着女人说。

女人逗儿子:“明年去。”

“不!”

“明天去。”

“不!”

“后晌去。”

“不!”

“现在就去。”张不三道。

儿子跳起来,激动得用小拳头在父亲身上乱捶。女人进厨房用手巾包一块干粮塞给他。

“来去三四个钟头,哪里就饿着了。”

“不饿你就带回来,又不是千斤重万斤沉的金子。”女人将干粮塞到他怀里。

张不三牵着儿子的手上路了,没走出村口他就将儿子扛了起来。女人目送着他们,甜甜地一笑。

这是荒山泛出鹅黄嫩绿的春天。耐不住贫穷和寂寞的男人们又开始张罗着闯金场了。但他们已不是为了黄金,而是为了狐狸。据说唐古特狐狸皮在大城市里走了俏。因为它毛色鲜亮,被称为罕见的太阳自然色。无与伦比的轻暖柔滑令人叫绝醉倒,一种神秘的猎狐人所无法感受和理解的性感的光辉以极其隐晦的方式散发出来,魔幻般地增添着男士淑女的魅力。远在省城的贸易公司在各县设立了收购点,用三元一张皮子的低廉价格诱惑得人们心旌摇荡。县城街道上到处都是三五一堆的乡民。他们从各乡各村云集到这里,做着奔赴古金场的最后准备。张不三漠视着他们,心平气和地穿越在人群之间,儿子岔开双腿一直骑在他脖子上,手里已经多了一根长长的麦牙糖,仔细嗍着,舍不得嘎嘣嘎嘣地嚼出粘乎乎的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