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旅行(第4/6页)

看戏的观众忽然挤着他了。他们以他为中心挤过来,这些人似乎身不由己。他的脚很快离了地,与此同时,场外那名演员的歌声变得清晰了。这附近没有山,也没有森林,他跑到邻县去了吗?他被观众夹着抬着,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他比所有的人都高了两个头,因此能将剧场里的情形看个清楚了。

剧场里的灯已黑了,黄昏已降临,演员们全退下了,只除了原先那个对唱者。现在对唱者孤零零地站在场子中间,那不知身处何方的对手在同他一问一答。而观众们的情绪热烈得要爆炸了似的。他在观众的上方,他感到剧烈的眩晕,真是难受的时刻啊。由于他的拼死挣扎,围堵他的圈子渐渐松散了。终于,他落到了地上。在不到一分钟之内,所有的观众都消失了,他眼前仅剩下那名对唱的黑影般的演员。演员已经不唱了,正在收拾他的行头准备离开此地。到处都是黑糊糊的,阴沉的风在吹。

他朝他走拢去,谨慎地问他说:

“您的同伴去哪里了?您是去找他吗?”

演员将演出服收进木箱,穿上普通农民的衣服。他回答说:

“他就在这附近。我们都住在附近。您就从来没见过我们吗?下一次,您可要更仔细地观察啊。您瞧这些鸟儿,在您头上飞来飞去,它们同您多么熟悉。”

他挑起两只木箱就走,他只走了半分钟就隐没到地下去了。看来这名演员真的是住在地下,正如他的那些同事和乡亲。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留在黑暗中了,然而却有人在对他说话。

“这差不多是豁出命来的演出呢,您说是吗?”

“为什么是豁出命来?”他问。

“因为今夜有空袭啊。”

他打着寒战回到自己的窝,那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却看不见对方。他想,既然自己并不知道今夜有空袭,对他来说也就谈不上勇气了。

本来他已经摊开被子打算睡了,却又听到了那来自山坡伴着林涛的歌声。那个看不见的人老在他耳边说:

“您听嘛,您听嘛,他还在演出呢。他不会停止的,您就等着瞧好了。”

他听得发呆,然后他说:

“这个演员在哪里?”

“哪里都不在。您只管听吧。”

“他是为我一个人演出?”

“还会为谁呢?”看不见的人笑了起来,笑得刻毒。

歌声慢慢地变得暧昧了,有点淫荡,有点含糊不清。到后来就成了难以理解的声音了。那声音让他焦虑。隐形人没再出声了。

他在草荐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当他用被子蒙住了头时,那歌声就变得像清泉一样悦耳了。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想起了他的旧居门前矮树上那些艳丽的毛毛虫。从前,他可以一连几小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观察那些热情的图案。今夜有人为他演出,他将在歌声的伴随下进入那个从前拒绝了他的、热情似火的世界。他脑子里开始出现图案,一幅比一幅色彩更丰富,更美。

后来那演员就不唱了,他听到地下隐约响起男声合唱。再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从被子里伸出头,举起手,但他看不见自己的手。隐形人说:

“冬青树在您左边,步子要跨得大一点。”

这一次他来到了集市。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集市,好像一直延伸到天边去了似的。五彩的挂毯,银饰,海螺。光的海洋。他是来找人的,可他迷失了他的心,把要找的那个人也忘记了。他轻轻地对每一个人迎面走来的人说:

“谁?谁?谁……”

人们走过去了,没人注意到他。

有一个老女人在向他招手,她的摊位卖地毯。纯羊毛的地毯,有驼色的、烟色的、玉绿色的,还有银色的。在露天里,这些地毯就像灵动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