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旅行(第2/6页)

“城里怎么会没有旅馆?客人来这里怎么办?”

“看情况嘛,一般都住到本地人家里去。”

“我记起来了,我以前也是住在本地人家里。不过这一次我不想住了。”

“那你想干什么?”

汉子紧握拳头,好像要给他一下一样。他本能地弓起了背,二十年前的伤口居然隐隐作痛起来。但汉子却没有打他,反而甩下他快步走进一家人家去了。他看见那家的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却始终留着一条缝透出灯光。

他忍不住好奇心,就悄悄溜到那门边。

“他来了吗?”一个女人在问汉子。

汉子没有回答。

“你怎么把他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女人提高了嗓门,“今夜要溃堤!”

他想,今夜溃堤有什么关系?这里离沿江大道比较远嘛。不过她这是不是暗示自己的死期到了?一生中两次虎口逃生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的腿一直在抖,他跪下去了。他盼望这门紧紧关上,可又盼望这门一下子打开。但那张门既不关也不开,始终留着一条缝。里面那两人却不说话了。

他靠墙坐下来,破皮箱放在身边。

有一刻,街口那里出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缓慢地往他这边移动,让他心里蠢蠢欲动。车子快到他这里时,那车夫突然掉转了头,重又往街口去了。他睡着了。

半夜醒来,身上湿漉漉的,一伸手摸到了绵羊,绵羊比他湿得更厉害。天上在下雨呢。那张门黑洞洞的。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发麻的腿,提着皮箱去推门,推开了,进到屋里。他感觉绵羊也进去了,同他并排站在那里。宰杀的事并没发生。

屋里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女人说话了,是很悦耳的本地话:

“你随便吧,现在都一样了,反正已经溃堤了。”

绵羊变矮了,大概在休息。他往地上一坐,却坐在一张软凳上了。他感到很冷。他没经思考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年在堤上飞奔的那人是我还是你?”

“你还记得啊。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希望是你,可是没有证据。”

她走过来,要牵走那头羊。绵羊哀哀地叫,在他听起来简直惊天动地。

她把羊牵到后面去了,他想跟了去,走了几步就被一只矮凳绊了一个跟头。他于慌乱中听见酒店那汉子在讲话。

“怎么可以乱动呢?这里又不是旅馆。我告诉了你城里没有旅馆。你是想去救那只羊吧?没有用的。你倒是可以向后转,趁这个时候跑掉。”

“我年纪大了,跑起来太费力。再说我也好奇。”他说。

他听到外面雨下得很凶,便喃喃地念叨:“真是恐怖之夜啊。”

“你不想住在本地人家里,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他怕再摔跤,就像猫一样慢慢爬动。他想回到门边,以便可以随时逃跑。他爬来爬去的,然后又站起来判断,但怎么也找不到那张门了。这间房无限地扩大了,黑洞洞的,也不知电灯开关在哪里。有一刻,他担忧着那只羊,不过很快又将羊抛到了脑后。

“黄昏的时候,是谁在广场上唱歌?”他问那汉子。

“是我。”汉子忧郁地回答。

“你用歌声向她告别吗?”

“你听出来了啊。我每天都要向她告别,你想想,这生活有多么可怕。”

“是够可怕的。可我还是羡慕你。我摸到我的皮箱了。”

“好好抓住你的皮箱。一会儿你就什么都抓不到了。”

他们沉默了。他在等那个时刻到来。他很想体验一下汉子的意境。他在脑海里更加美化了他的歌声,他感到如此地留恋这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很久吧,屋子后部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声。他注意地听着,全身像火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