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6页)

“艾什利先生天天坐在这里观赏喷泉,”男子又说,“他很喜欢看水。他就坐在那棵树下,春天这儿很美,伯爵夫人可以从她上面的房间喊他。”

他又指了指栏杆石柱,妇人便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出现在男子刚才指的阳台上,她打开这间房子的百叶窗。水继续从贝壳中往外流,既不飞快,也不往外涌,只是轻柔地溅在小池中。

他继续说:“夏天,艾什利先生和伯爵夫人总坐在这儿,边进餐边欣赏喷泉,我总是候在他们身边,总是拿两个托盘来放在这张桌上。”他指了指那张石桌和旁边静立的两把椅子,又接着说,“他们饭后总在这儿喝点大麦茶,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这时他停下来,用手抚摸着那把椅子。一种压抑感涌上我的心头,回廊里阴冷得如同墓穴,空气死一般的沉寂,如同那紧闭的房间里的气息。

我想起了安布鲁斯在家时的情景。夏日,他不着外套,戴着那顶遮阳的旧草帽,四处踱步。我似乎看见了那顶草帽,帽檐斜压着前额,我好像还看到他站在小舟上,卷起双袖指着远洋深处的某个地方。我还依稀记得他是怎样伸出长长的手臂,将在舟边游泳的我拽上小船的。

“是啊,”那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语,“艾什利先生就坐在这把椅子上,观赏着泉水。”

妇人又回来了,穿过游廊,关闭了喷泉。水流停止了,铜像男孩低头望着一只空空的贝壳,一切又陷入沉寂。刚才瞪着眼睛望着喷泉的孩子突然弯下腰,小手在地下圆石中一阵扒拉,捡起几个链花豆荚,扔进池中,妇人呵斥了他几句,把他推到墙边站着,随后捡起一把扫帚开始打扫庭院,她的举动打破了死寂。这时她丈夫碰了碰我的胳膊,轻声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先生临终时的房间?”

我怀着一种同样虚幻的感觉,跟随他踏上宽敞的楼梯,来到楼上。这儿的房间远比楼下的简朴,摆设很少,在柏树小道偏北的一端,有一间房子简陋空荡,像是僧屋。墙边靠着一个很简单的铁制床架。床边有一只大口水罐,还有一架屏风。壁炉上方有一张挂毯。墙上壁龛里是尊跪立的圣母玛丽亚雕像,紧握双手在祈祷。

我朝床上望去,毛毯整齐地卷放在床脚,两个去掉了枕套的枕头叠放在床头。

男子悄悄地说:“他死得非常突然,知道吗?当时他在发烧,身体很虚弱。但就在前一天,他还强打精神起床坐在喷泉边。不行,不行,伯爵夫人说,你不能这样,这样病情会加重的,你得休息。但他很固执,不听她的。当时医生来来往往,瑞纳提先生也来了,他一个劲儿劝说他,但他根本不听,粗暴地大喊大叫,就像个孩子,又一下子不作声了。原来那么强壮的人,变成这样,真令人遗憾。第二天一早,伯爵夫人跑来我房间喊我。我当时在屋里睡觉,先生。她脸色苍白,就像那白色墙壁。她急促地对我说,吉斯普,他快不行了,我看他要死了。我随她进了屋,只见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虽然还在喘息,但很吃力,你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睡眠,我们赶紧叫来了医生,但艾什利先生再也没有苏醒,他在昏迷中去世。我陪伯爵夫人点上蜡烛。修女们来到时,我又看了看他,他的狂躁已经消逝,他脸上平静、祥和。我真希望你也能看见他那时的神情,先生。”

男子双目含泪,我又回头望了望那张空床,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麻木已经消失,我感到的只有冰冷与残酷。

“你前面说的狂躁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是伴随高烧的狂躁,大约有过两三次。发作的时候,我不得不将他摁在床上,而且狂躁又引发腹痛,”他指着自己的腹部说,“他痛得很厉害,之后便是昏迷,神志不清。说真的,先生,实在是令人难过,看到这么强壮的一个人变得如此无助,真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