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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冬天来临的时候,他来信中的语气变了,起初是难以察觉的,我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然而再读他的信,我便看出信中所言都流露出一种压力,一种忧虑之情缠绕着他。可以看得出,其中一部分是思乡之情,思念他的故土,惦念着他的家产。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深深的孤寂,那使我感到十分惊愕。我感到不解的是,一个结婚仅十个月的男人居然会感到孤独,他说漫长的夏季和秋季,日子实在难熬,冬天又极不寻常地临近了。虽然他们居住的别墅地势很高,里面却空气沉闷,令人窒息。他说自己总是像一只暴风雨来临前的狗一样,从一间房间蹿到另一间房间,然而并没有暴风雨来临,他总感到无法消除房内的沉闷空气,恨不得让瓢泼大雨把自己淋个透,即使这样会使他瘫痪也在所不惜。

“我过去从没得过头痛病,”他说,“但现在我经常头痛,有时甚至视觉模糊,极不愿意看到阳光。对你的思念之情真是难以言表,我有万千的话想要对你说,然而在一封信中又难以一一说清。今天,我妻子去镇上了,所以我才有机会给你寄信。”这是他第一次用“我妻子”这样的字眼,在这以前,他总是用“瑞秋”或“你的瑞秋表姐”。在我看来,“我妻子”这样的字眼很正式,却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在这些信中,他只字未提回家的事,然而却总是表现出想得知家乡消息的急切心情,对我在信中所说的琐碎小事,他也总要评论一番,似乎除此之外,他对其他事情都没有丝毫兴趣可言。

复活节时没有收到他的来信,圣灵降临节时也无任何消息。我的焦虑不安与日俱增。我把不安告诉了教父,他说肯定是恶劣的天气延误了邮件,据报道欧洲已下了晚雪,恐怕五月底之前,我都无法指望收到佛罗伦萨的来信。安布鲁斯结婚已一年有余,离家已有一年半了,我十分担心他可能不再回归故里。显而易见,只一个夏季就使得他身心憔悴,如果再过一个夏季,他又会成什么样子呢?终于,到七月的时候来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简短而语无伦次的信,完全不像出自他本人,他平时那一贯清晰秀美的字体,现在也变成横七竖八、潦草不堪的一团乱麻,好像他难以握笔书写。

“我这儿并非处处都顺心,”他写道,“在我上次给你写的信中,你肯定已看到了这一点,不过你还是什么都别说为好。她总是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已给你写过好几封信,但身边却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替我将信寄出。除非我自己外出寄信,否则这些信都无法抵达你手中。我患病以来无法外出走远。至于我的那些医生,我对他们任何人都毫无信赖可言。他们是一群说谎者,全都是。那位刚由瑞纳提推荐来的医生更是一个杀人犯,很可能也是那伙人中的一个。他们对我的病情进行可怕的臆断,但我会击败他们的。”后面是一段空白,然后是一些潦草无法辨认的文字,之后便是他的签名。

我让马夫系好马鞍,出发奔向教父家,让他看安布鲁斯的来信。像我一样,他也感到忧心忡忡。“好像已精神崩溃了,”他脱口说道,“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这不是一封精神正常的人写的信,但愿⋯⋯”他突然努了努嘴巴,缄口不语了。

“但愿什么?”我问道。

“你伯父菲利普,也就是安布鲁斯的父亲,死于脑瘤,你知道这件事,对吧?”他简要地说道。

我如实告诉他以前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当然,这是你出生前的事了,”他说,“家里人向来不大谈这事,这种病是否会遗传,我认为医生也说不准。到目前为止,医学还远远没发展到这种程度。”他戴上眼镜,把信又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