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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得想到表姐瑞秋,一旦想到她的时候,心情就像人们对待所有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努力想把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抹去。我把她想象成一个与帕斯科夫人一般无二的人,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身材高大却瘦骨嶙峋,且正如斯考比预言的,那双鹰般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点灰尘。每逢客人来吃饭,她的笑声简直震耳欲聋,以致大家都会离安布鲁斯远远的。她似乎还变化多端,一会儿如凶神恶煞,像西邻那个叫莫利・贝特的穷鬼,绝不允许人看桌上的美味;一会儿又绷着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神情阴郁地裹着件披肩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抱怨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且,总有个护士守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拿着一把勺子在调药;一会儿是劲头十足的中年人;一会儿又痴痴地笑起来,一副比露易丝还年少的样子。瑞秋表姐的性格变化足有一打多,而且一个比一个令人生厌。我似乎看见她逼着安布鲁斯跪在地上装狗熊,让孩子们骑在他背上,而安布鲁斯竟俯首帖耳,非常恭顺,真是丢尽了人。转眼她又会把自己打扮成穆斯林,头上系条丝带,我仿佛看到她嘟着嘴,不停地摆弄着那头卷发,那一头乱蓬蓬的卷发让人觉得做作,可是安布鲁斯却靠在椅子上,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脸上堆着白痴般的笑。

五月中旬,我收到了他们的来信,说决定整个夏天都要待在国外,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差一点高声欢呼起来。这简直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反叛,可我实在情不自禁。

“你的瑞秋表姐还在被一大堆事务缠绕,而这些事又都得在我们回英国之前安排妥当。”安布鲁斯在信中说,“因此,尽管令人十分失望,但你可以想到,还是得推迟归期。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意大利的法律与我们的法律根本是两回事儿。要想在这两者间有所调和,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我好像是在大把花钱,然而花得是地方,所以才不吝惜。我们时常谈起你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们在一起。”接着,又问了句家里的活计和他那些花草的情况,他对这些事的兴趣一如往常地热切,这反而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不正常,竟然认为他会改变。

他们这个夏天回不来,周围的邻居当然都非常失望。

“或许,”帕斯科夫人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艾什利夫人的健康状况不允许她旅行。”

“关于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我答道,“安布鲁斯在信中提到他们曾在威尼斯待了一周,回去的时候,两人都得了风湿病。”

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风湿病?她妻子也得了风湿病?”她说,“真够倒霉的。”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她肯定比我想象的要老。”

这个蠢女人,脑子都不会转弯。我两岁的时候,膝关节就有风湿病的感觉,年纪大的人告诉我,那种疼,是我在长个儿。就是现在,有时下点雨,我依然会有那种感觉。抛开这处不说,我和帕斯科夫人对有些问题的看法却是不谋而合。瑞秋表姐大概也就二十来岁吧,可头发已经灰白,甚至已经拄上了手杖,我能想象得出,当她只要不在她那个我说不出来什么样的意大利花园里种玫瑰时,就坐在一张桌子旁,手杖捣着地,旁边围着几个律师,叽里咕噜地用意大利语说着什么,而我那可怜的安布鲁斯则耐心地坐在她身旁。

为什么他不回来,让她自己去处理那些事呢?然而,这样一想,我的精神却马上振奋起来。因为那个痴痴傻笑的新娘已在我眼前化作一个日渐衰老的妇人,腰部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折磨得她痛苦不堪。我幼年住过的房间从我脑海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起居室变成了女人的闺房,房内处处是屏风,即使在仲夏,炉火也烧得很旺,时时能听到烦躁的喊叫,一个劲儿叫斯考比再拿些煤炭来,她吸进去的煤烟一点儿一点儿地攫取她的生命。于是我又可以在出游的时候大声唱歌了,可以驱赶着狗追逐野兔,可以早饭前游个泳,可以在风和日丽的时候驾着安布鲁斯的小船在海湾航行,又可以在露易丝去伦敦度假时,用那里的时髦事儿逗她开心。二十三岁的年龄,心情本来就不大会忧伤。我的家还是我的家,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