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手艺人

二十多年前，土堂巷与富仁坊巷接触的口子上，在公用自来水龙头附近，常常有一个捏面人，年纪二十岁上下，看上去显老，偶尔一笑，神态里才露出他恰当的天真。我经过的时候，总要站定看看，于是他对我就有点面熟，碰巧还会点点头，算是招呼。

不管卖得掉卖不掉，他的手老不闲着，这就是手艺人。他才做完黑乎乎的黑脸将军，就又做红彤彤的红颜美人，以致稻草把上插得人才济济。捏面人的、吹糖人的稻草把，与卖糖葫芦的稻草把一模一样，竹竿上部用稻草扎出个一棵菜形状——像一棵剥掉外皮的大白菜。有一次我看他无所适从，和他闲聊起来，聊到高兴处，我说跟你学几招如何？他摇摇头：

“这不是害你么，饭都吃不上。”

我就愤愤不平，心想，有了手艺，还吃不上饭！

在苏州，能见到的街头手艺人并不很多，除了捏面人，我偶尔见到过吹糖人和画糖画的。好像就这些。吹糖人见过几个，画糖画的只见过一次。

那次是在章太炎故居前，我正去看章太炎故居院子里的辛夷花。说实话，章太炎故居我从没进去过，它也不对外开放，每年辛夷花期，我就来到章太炎故居门墙外面，饱饱地徘徊一番。所幸辛夷花开得高，也怕没人看。

记得那次见到画糖画的，是位老人，他把棕红色的糖浆在一柄白铁勺里加热，从容地在一块圆铁皮上画画——糖浆倾倒上面，然后，插上一根竹木类把柄，这时候糖浆差不多凝结，他用小铁铲把糖画铲下。这位老人能画许多品种，不像画院画家那样单一：不一会儿，龙冲海水起；不一会儿，凤傍云头生；不一会儿，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一会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不一会儿，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二叔三舅七姑八姨浩浩荡荡全来了，真是一群甜蜜的家伙。

我问，能吃吗？

糖画老人说，糖做的，怎么不能！

江南人迹茂密，而毛驴却稀罕，所以皮影戏也就不发达。见到糖画，我觉得不妨依样画葫芦，搞出糖影戏玩玩，叫糖画戏更好，好就好在演员演到一半不高兴了，耍大牌罢演，看客就吃掉演员，不管老庄孔孟宋江李逵贾宝玉林黛玉荆轲秦皇刘备张飞关老爷孙悟空猪八戒唐伯虎秋香李白杜甫唐明皇杨玉环汉成帝赵飞燕钱牧斋柳如是吕布貂婵赵匡胤京娘……你一个人吃不了这些，就分给大家吃。如果分给我，我说：

“还是给我杨玉环和赵飞燕吧”。

环肥燕瘦，这叫挑肥拣瘦，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