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3/16页)

二月河在家中院子里。

母亲也做吃的。但大多数是吃食堂,她初到栾川,是公安局锄奸股的股长,以后股又改称侦察股,她仍是这个职务。吃饭就在公安局食堂。我的印象那伙食是不错的,大约公安局内的孩子很少,叔叔阿姨都非常亲我,我的“不错”的印象,是我能受到最特殊的照顾的结果,不论什么时候进大厨房,炊事员总会把一个包子或一条猪尾巴递给我:“这是叔叔留给你的,悄悄吃,别叫二胖子(另一小孩)看见了……”我喜爱吃醋炒土豆丝,食堂改善生活常有这个菜,我和母亲一道坐在水渠旁的土坎上吃饭,母亲会把她碗里的土豆丝一点一点拣到我的碗里。我从来也没想到过让一让她,老实不客气全部吃光,在栾川、陕县、洛阳,一直到邓县,母亲一直吃食堂,她是一下子被山一样的病压倒,才离开食堂的。

但她偶尔的,也会有一点小制作。在洛阳市郊区公安局,是她生活相对安定的时期。那时的星期天,食堂一早一晚两餐。中午,母亲会给我们包饺子吃。她包的饺子,一律只有拇指大小,像一队队的士兵,整齐排列在垫了报纸的桌子上。然后做“臊”:红萝卜、豆腐、土豆丁、菠菜叶,炒好加红糖少许,再兑水,加粉丝——饺子出锅,浇上这样的汤汁,再加一点黄酒——这就是山西特有的“头脑饺子”。可能只有昔阳才有这种饭。我在写《康熙大帝》第二卷时,特意地把它写了进去,我希望我的读者能够知道它:比如你肠胃不适或者拉肚子、痢疾之类,热乎乎来这么一碗,它的医学效应是异乎寻常的好——假如你没有病,这饭的鲜美口感也是非常特殊的,而且吃饺子之后往往口干舌燥,这种饺子下去非常平和。我现在患了糖尿病,按理不能用它,但当我肚子不舒服,忍不住还要用它。我认为效果肯定比黄连素好。再一种,她会用铝皮饭盒(圆桶形的),坐在煤火炉上,同样是指顶大的豆腐丁、红萝卜和菠菜(配起来非常好看),煮进去,她坐在火炉边,用筷子搅面糊,黏糊糊的……一直搅得非常匀,一点一点“拨鱼”也叫“剔筋”,把面拨进翻花大滚的饭盒,最后用筷子蘸一点香油,也就那么一滴,立刻满屋子鲜香四溢——那吃起来……

“过河干部”的家庭情况我见得极多,大致是这样三种:一、家中有原配妻子,干部在外作战,就近又在部队或部队附近“又解决”一次的;二、家无妻小,在部队找到爱人的;三、夫妇都是老资格,同时过河的。这三种情况当然是战争的原因,战争造成夫妻长期分居,胜利后离婚的,趁机离婚的,是当时一股强大的、不可阻挡的风。有一篇回忆录说,徐光达大将乃至每见一个部下,都要恂恂相问:“你离婚了没有?”(这可能是他判断部下品格的一个标准)。鉴于这种特殊情况离婚的,离婚不离家的,原配在家,部队又成家的,不离婚稀里糊涂过的家庭不计其数。父母这样同时过河,同处一地工作的,一般说女的资格都比较老,这样的家不多见。常见的倒是离异家庭(我对此不持批评态度,这是战争结果)。父亲是老资格,母亲也是老资格,我们这个家如果放在北京,甚至郑州,也许是个大展鸿图的家庭。两株成材树在森林里是安全的,放在一片小树苗中,那就太扎眼了一点,别的不谈,因为他们二人工资总合三百余元,不但一般的地委、县委书记不能望其项背,即使军分区的司令、政委,也难与为匹。《鬼谷子致苏秦张仪书》中说:

子独不见河边之柳乎?仆御折其枝,波浪激其根,此木非与天下人有仇雠,盖所居者然。夫华霍之树檀,嵩岱之松柏……上叶干青云,下根通三泉,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伐,亦所居者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