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诛宇文护(第3/10页)

暮色过早地凝聚在前方太极殿的檐角,年近三旬的伽罗在一处拐角立下脚来,眺望片刻,这才牵起裙角,沿着被雨浸湿了的泥土台阶走入内殿。

当今皇上宇文邕是个格外简朴的人,他入住正阳宫后,未兴一土一木,反而将原来的雕梁画栋全数摧毁,又将白玉台阶改为黄土台阶,朱红宫柱改为原木直梁,并将后宫的内侍全数逐出,换上了他在蒲州带来的人。

整个后宫,连同阿史那皇后身边的侍女在内,不过几十个人。

伽罗听得已成为太子妃的杨丽华说,她如今在东宫事事都需亲自料理,说白了,不过是个说话管用的掌宫女官罢了。

“皇后陛下。”虽然阿史那皇后早对伽罗说过,她进宫可以不必行礼,就如家人一般,但伽罗从不肯失了人臣之礼,她在侍女殷勤搬来的凳子上坐下,勉强想笑一笑,却觉得脸上的肌肉紧张而僵硬。

“杨夫人为何脸带忧愁?是否有什么难言的心事?”阿史那皇后放下手里正在织补的布袍,关切地问道。

宇文邕虽然贵为天子,却俭朴至极点,平时在宫中只肯穿布袍、盖布衾,内衣上甚至有着阿史那皇后亲手打的补丁。

这一切看在伽罗眼里,她不禁有些好笑。

身为至尊,却悭惜一丝一米,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美德。

听说宇文邕远没有乃父宇文泰的大手笔,赏赐部下时十分小气,至多不过一万钱、一匹马。

杨忠攻破北齐长城时,宇文邕仅止赏了个不痛不痒的荣衔,连一个钱也舍不得掏出来。上次在齐境行军时,宇文邕看见部卒中有人赤足行走,立刻在马上脱靴赏给其中一人,轰动一军,而与此同时,身为三军统帅、北周皇帝的他,却根本没想到事先就该命令军中备齐战靴和寒衣。

与他对将士们的刻薄寡恩相反,宇文邕处罚起人来却毫不留情面,大臣们微犯过失,不是廷杖就是削职,若非宇文护还在朝中专权,只怕宇文邕杀起人来也是眼都不眨。——这样的人,就算打得了天下,也治不了天下。

“哦?”听了阿史那皇后的问话,伽罗不禁微微一惊,自己的涵养功夫还是不够,竟然这样轻易地将喜怒哀愁流于言表。

“是因为宇文护昨天又当众弹劾了杨将军么?”阿史那皇后温和地笑道,“你放心,大家常向臣下们说,他能怀疑别人,却永不会怀疑杨将军,杨将军之于大家,在前有百战之功,在后有儿女之亲,并非一般人就能离间得了……”

“不,皇后,臣妾并非在担心我家将军。”伽罗打量着气质娴雅的阿史那皇后,忽然感觉了一丝惭愧。

阿史那是突厥的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见惯了厮杀,夫婿又是这样一个强硬好战的男儿,她却完全没有沾染上半丝父兄夫君的凶狠强悍气概,相反,她温柔得像水一样,与她比起来,伽罗觉得自己是那样坚硬而充满心机。

“那杨夫人为何双眉紧蹙,若不胜愁?是为了你的兄长独孤善么?你放心,大家已经答应了我,不久后就会给已故独孤大人洗清罪名,让杨夫人的兄弟们全都出仕。”

阿史那皇后的坦言相告,让伽罗从心底感到了一丝异样。

怎么,宇文邕打算要对他飞扬跋扈已久的堂兄下手了么?离宇文家兄弟被先后毒死的时刻已多么遥远,宇文邕到底不愧是宇文泰的儿子,他能够将一份仇恨记得这样长久……而这和自己如出一辙。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此刻也非在挂念兄弟们的前途。”伽罗又摇了摇头。

“那么……”阿史那皇后惊讶了,她挥了挥手,将两个正坐在殿角裁剪的侍女打发了出去,殿外的雨声溅了进来,黑漆描金的画屏上,是一幅《曹操月下横槊图》,画面上,矮小矫健的曹操正在船头旁若无人地高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