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三十六章(第3/4页)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成了有宗教信仰的人。教士们的伪善有什么关系?难道它能贬低一丝一毫天主形象的真实和崇高吗?

仅仅到这时候,于连才开始对他的犯罪感到了后悔。他从巴黎动身到维里埃尔来时,陷入的那种不由自主的、愤怒的半疯狂状态,凑巧也仅仅在这一瞬间刚刚终止,使他避免了绝望。

他的眼泪是从一个高尚的源头流出来的,他对等待着他的判刑没有丝毫的怀疑。

“这么说她将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她将为了饶恕我,为了爱我而活下去……”

第二天早上,监狱看守很晚才把他叫醒,对他说:“您的胆子一定是特别大,于连先生,我已经来过两次,不忍心把您叫醒。这儿有两瓶非常好的葡萄酒,是我们的本堂神父玛斯隆先生送来给您的。”

“怎么?这个坏蛋还在这儿?”于连说。

“是的,先生,”监狱看守压低嗓音回答,“不过您说话声音别这么响,那会给您带来害处的。”

于连高兴地笑了。

“在我目前的情况下,我的朋友,只有您一个人能给我带来害处,只要您不再是温和和仁慈的……您会得到很好的报酬,”于连停了停,然后又恢复了专横的神情说。这种神情立刻由一枚钱币的赏赐证明是正确的。

努瓦鲁先生把他知道的关于德·雷纳尔夫人的情况重新又仔仔细细讲了一遍,不过他绝口不提埃莉莎小姐来过的事。

这个人要多么卑下顺从,就有多么卑下顺从。一个念头闪过于连的脑海:“这个丑陋的巨人的收入可能不超过三四百法郎,因为他的监狱里关的人不是很多。我可以保证付给他一万法郎,如果他愿意跟我一起逃到瑞士去……困难在于怎样使他相信我的诚意。”想到要跟这样一个卑鄙可耻的人进行长时间的商谈,于连感到恶心;他开始想别的事。

到了晚上已经来不及了。夜半十二点,一辆驿车来把他带走。他对他的旅伴,那几个宪兵,感到很满意。早上他到了贝藏松的监狱,受到客气的对待,被安置在一座哥特式主塔楼的楼上。他判断这是十四世纪初期的建筑;他非常欣赏它的优美和令人心醉的轻盈。在很深的院子的那一边,从两堵墙之间的狭窄的间隙望出去,他可以看到一片美丽无比的景致。

第二天有过一次审讯。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他没有再受到打扰。他的心灵是平静的。他觉得他的案子再简单也没有了:“我图谋杀人,我应该处死。”

他的思想没有再停留在这个推理上。审判、出现在公众前面的烦恼、辩护,他把这一切都看成是小小的麻烦,讨厌的手续,到了当天他自会有时间去想它。连死亡的时刻也不能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我在判决以后再去想它。”生活对他说来决不是乏味的,他用新眼光看待所有的事物。他不再有野心。他难得想到德·拉莫尔小姐。悔恨占据了他整个心灵,德·雷纳尔夫人的影子常常出现在他眼前,特别是在夜深静寂的时刻。在这高耸的主塔楼上,只有白尾海雕的叫声来打破这静寂!

他感谢上天没有让她受到致命伤。“真奇怪!”他对自己说,“我原来以为她用她给德·拉莫尔先生的信永远毁掉了我未来的幸福;谁知从写那封信的日期算起,还不到半个月,我已经不再想到当时我念念不忘的事……两三千法郎的年金收入,平平静静地生活在一个像维尔吉那样的山区里……当时我是幸福的……只不过我并不知道我有多么幸福!”

在另外一些时刻,他蓦地从椅子上立起来。“如果我让德·雷纳尔夫人受到了致命伤,我就会自杀……我需要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好让我对自己不感到厌恶。

“自杀!这是个大问题,”他对自己说,“那些法官,如此拘泥形式,如此疯狂地迫害不幸的被告,为了获得勋章,他们可以把最好的公民绞死……我可以摆脱他们的魔掌,摆脱那些用拙劣的法语说的,而省里的报纸将称之为雄辩的侮辱话……“我大致还有五六个星期好活……自杀!绝对不干,”过了几天他对自己说,“拿破仑还活下去呢……“况且,我现在觉得活着很愉快;我的屋子安安静静,没有一个讨厌的人来打扰我,”他笑着补充说,他把他想让人从巴黎给他送来的书列了一张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