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二十章(第2/4页)

第二天,他坚持要用疲劳来拖垮他自己和他的马。到了晚上他不再试图走近玛蒂尔德一直不离开的蓝长沙发。他注意到,诺贝尔伯爵在房子里遇见他时,甚至不屑于朝他看。“他一定用了惊人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他想,“他天生地那么彬彬有礼。”

对于连说来,睡眠也许会是幸福。然而,尽管他的肉体十分疲乏,一些太富有诱惑力的回忆开始侵入他的整个想象。他没有这份聪明能够看出,他骑着马在巴黎附近的树林里长时间地奔驰,只对自己产生影响,而对玛蒂尔德的心和头脑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是在把他的命运交给机遇去支配。

他觉得有一件事可以给他的痛苦带来无限的缓解。这就是跟玛蒂尔德说话。可是他敢跟她说话吗?

一天早上七点钟,他正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时,忽然看见她走进图书室。

“我知道,先生,您希望跟我说话。”

“伟大的天主!谁告诉您的?”

“我知道,至于怎么知道的,与您有什么关系?如果您缺乏荣誉观念,您可以毁掉我,或者至少可以试一试;但是这个危险,我不相信它是真实的,它也肯定不能阻挡我直言相告。我不再爱您了,先生,我的疯狂的想象力欺骗了我……”

在这个可怕的打击下,因为爱情和不幸而发了狂的于连试着为自己辩解。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一个人能为自己不讨人喜欢辩解吗?但是理智已经不再有任何支配他的行动的力量。盲目的本能在驱使他推迟对他的命运做出的决定。他觉得只要他还在说下去,一切就还没有结束。玛蒂尔德没有听他的话,那些话的声音激怒了她,她不明白他怎么有胆量打断她的话。

从道德观念产生出来的悔恨和从自尊心产生出来的悔恨,使她在这天早上也变得同样地不幸。想到把一些支配她自己的权利给了一个小神父,一个农民的儿子,太可怕了,她可以说变得十分沮丧。“这几乎就跟我应该责备自己爱上一个仆人一样,”她在夸大自己的不幸的时刻对自己说。

对大胆而高傲的性格来说,从对自己生气到对别人发怒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大发雷霆是一种强烈的快乐。

转瞬间,德·拉莫尔小姐达到了用最过分的轻蔑语言侮辱于连的程度。她具有极高的才智,而这才智非常擅长折磨人的自尊心,给自尊心造成残酷的创伤。

于连这一生中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屈服在一个对他怀有最强烈的仇恨的、才智过人的人的攻击之下。在这一瞬间,他非但丝毫没有想到为自己辩护,反而自己也蔑视起自己来了。那些轻蔑的话是如此残酷,而且为了摧毁他可能对他自己的任何好评价,经过如此巧妙的计算,他听着它们纷纷落在自己头上,觉得玛蒂尔德有道理,觉得她说得还不够。

对她来说,为了几天前她曾经感到的热爱,她这样惩罚自己和他,自尊心得到了满足。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快乐。

她这样得意地对他说出的那些残酷话,还是头一次不需要动脑筋去想,去多考虑。她只是在重复为反对爱情的一方辩护的律师一周来一直在她心里说过的话。

每一句话都使于连的可怕的不幸增加一百倍。他想逃走,德·拉莫尔小姐专横地拉住他的胳膊。

“请您注意,”他对她说,“您说话声音太高,隔壁房间会听见的。”

“那有什么关系!”德·拉莫尔小姐盛气凌人地回答,“谁敢对我说他听见我的话?我要永远地纠正您的卑鄙的自尊心可能对我抱有的那些看法。”

等到于连能够离开图书室的时候,他是那样地惊奇,甚至连自己的不幸都不怎么感觉到了。“唉!她不再爱我了,”他一遍遍高声自言自语,仿佛是在把自己的处境告诉自己。“看来她爱我爱了八到十天,而我,我将爱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