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章(第2/5页)

于连太惊讶了,因此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还是没有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期待听到一个与他的性格如此相适合的悲剧性的有趣故事,眼睛里不由得闪出了亮光,这正是讲故事的人最喜欢看到听故事人有的那种眼睛。院士很高兴能遇到一个从来没有听过这段故事的人,于是不厌其烦地把一五七四年四月三十日,当时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尔和他的朋友,皮埃蒙特绅士阿尼巴尔·德·柯柯纳索,在河滩广场上斩首的经过讲给于连听。“拉莫尔是纳瓦拉的玛格丽特王后心爱的情夫;请注意,”院士补充说,“德·拉莫尔小姐的名字叫玛蒂尔德-玛格丽特。拉莫尔同时还是德·阿朗松公爵[7]的宠臣和纳瓦拉国王的密友。纳瓦拉国王就是后来的亨利四世,他的情妇的丈夫。一五七四年这一年的封斋前的星期二这一天,当时宫廷在圣日耳曼[8],可怜的国王查理九世[9]快死了。王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10]把拉莫尔的朋友,那两位王爷,像犯人一样拘留在宫廷里,拉莫尔打算把他们救出来。他带着两百名骑兵前进到圣日耳曼围墙跟前,德·阿朗松公爵害怕了,拉莫尔被交到刽子手的手里。

“但是打动玛蒂尔德小姐的,——七八年前她亲口对我承认的,那时她才十二岁,因为她是个有头脑,很有头脑的人!……”院士抬起眼睛望着天空。“这件政治灾难中打动她的,是纳瓦拉的玛格丽特王后藏在河滩广场的一所房子里,敢于派人向刽子手索取她情夫的脑袋。当天夜里十二点钟,她抱着这个脑袋坐上自己的马车,到坐落在蒙玛特山冈下面的教堂里去亲手把它埋掉。”

“这是可能的吗?”深受感动的于连叫了起来。

“玛蒂尔德小姐瞧不起她的哥哥,因为正如您所看到的,他丝毫不把这段古老的历史放在心上,四月三十日也不服丧。自从这次著名的极刑以后,为了纪念拉莫尔对柯柯纳索的友谊,——这个柯柯纳索是意大利人,名字叫阿尼巴尔,因此这个家庭的所有男人都叫这个名字。而且,”院士压低声音补充说,“照查理九世本人的说法,这个柯柯纳索是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11]最残忍的杀人犯之一……但是,我亲爱的索雷尔,您作为这个家庭的经常共餐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呢?”

“原来就是这个缘故,有两次在吃饭的时候,德·拉莫尔小姐管她的哥哥叫阿尼巴尔。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这是一个责备。奇怪的是侯爵夫人容许这样的疯狂事儿……将来谁做了这个高个儿姑娘的丈夫,有他的罪受呢!”

在这句话后面接着还说了五六句讥讽话。在院士眼里闪耀出的快乐和亲密的光芒使于连感到不快。“我们这两个仆人在讲主人的坏话,”他想。“但是出自这个科学院的人的口,我一点也不应该感到奇怪。”

有一天,于连无意中看见他跪在侯爵夫人面前;他在为他的一个在外省的侄子请求一个烟草税收税人的职务。德·拉莫尔小姐的一个年轻侍女像从前埃莉莎一样追求于连,晚上她使他理解到,她的女主人的服丧决不是为了惹人注意。这个古怪的行动扎根于她的性格深处。她真的爱那个拉莫尔,他是他那个时代最有才智的一位王后的心爱情夫,他为了想让他的朋友们获得自由而死去。而且是怎样的朋友呢!一个是国王的亲兄弟,一个是亨利四世。

于连已经习惯了德·雷纳尔夫人一举一动里显露出来的那种无比完美的自然朴实;他在所有的巴黎女人身上只看到矫揉造作。只要他的心情稍微有一点儿忧郁,他就找不出什么话来好对她们说。德·拉莫尔小姐却是个例外。

从高贵的举止产生出的那种美,他开始不再把它看成是心胸的冷酷。他和德·拉莫尔小姐有过几次长谈。她有时在晚饭后跟他在花园里沿着客厅开着的那些窗子散步。有一天她对他说,她看过多比涅[12]的历史书和布兰多姆[13]的作品。“奇怪的读物,”于连想;“而侯爵夫人连瓦尔特·司各特[14]的小说都不准许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