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那么,父亲,您没有来得及阻止这桩祸事,是吗?""我的弟弟并没有跟我商量,况且他亏空四百万。""什么叫百万,父亲?"她问,那种天真劲儿,正像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孩子。

"四百万?"格朗台说,"就是四百万枚二十苏面值的钱。

五枚二十苏面值的钱等于五法郎。""天哪,天哪!"欧叶妮叫出声来,"我的叔叔怎么会有四百万呢?法国还有别人有那么多的钱吗?"格朗台摸摸下巴,微笑着,那颗肉瘤似乎在膨胀。"那么,堂弟怎么办呢?""他要去印度,根据他父亲的遗愿,他得去那儿努力挣钱。""他有钱去印度吗?""我给他路费……到……是的,到南特的路费。"欧叶妮扑上去搂住父亲的脖子。

"啊!父亲,您真好,您!"

她搂着父亲的那种亲热劲儿,让格朗台都差点儿脸红了,他的良心有点不安。

"积攒一百万得很多时间吧?"她问。

"天!"箍桶匠说,"你知道什么叫一枚拿破仑吗?一百万就得有五万枚拿破仑。""妈妈,咱们为他做几场'九天祈祷'吧。""我也想到了,"母亲回答说。

"又来了,老是花钱,"父亲叫起来,"啊!你们以为家里有几千几百呀?"这时,顶楼上隐隐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哀号,吓得欧叶妮同她母亲混身冰凉。

"娜农,上楼看看他是不是要自杀,"格朗台说。说罢,他转身望到他的妻子和女儿给他那句话吓得脸色刷白,便说:"啊!瞧你们!别胡来,你们俩。我走了。我要去应付荷兰客人,他们今天走。然后我要去见克吕旭,跟他谈谈今天的这些事儿。"他走了,见格朗台开门出去,欧叶妮和母亲舒了一口气。在这以前,女儿从来没有感到在父亲面前这样拘束;但是,这几个小时以来,她的感情和思想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妈妈,一桶酒能卖多少钱?"

"你父亲能卖到一百到一百五十法郎,听说有时卖到二百。""他一旦有一千四百桶酒……""说实话,孩子,我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你父亲从来不跟我谈他的生意。""这么说来,爸爸应该有钱……""也许吧。但是克吕旭先生告诉我,两年前他买下了弗洛瓦丰。他手头也紧。"欧叶妮再也弄不清父亲究竟有多少财产,她算来算去只能到此为止。

"他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那个小宝贝!"娜农下楼来,说道,"他像条小牛伏在床上,哭得像哭丧的圣女,这正是老天保佑了!那可怜的文弱青年多伤心呀?""妈妈,咱们赶紧去劝劝他吧。倘若有人敲门,咱们就赶紧下楼。"格朗台太太抵挡不住女儿悦耳的声音。欧叶妮那么崇高,她成熟了。母女俩提心吊胆地上楼,到夏尔的卧室去。门开着。年轻的小伙子既看不见也听不到有人上来,只顾埋头痛哭,发出不成调的哀号。

"他对他父亲的感情有多深!"欧叶妮悄声说道。

她的话音明显地透露出她不知不觉萌动的深情和产生的希望。所以格朗台太太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慈爱,她悄俏对女儿耳语道:"小心,你爱上他了。""爱上他!"欧叶妮接言道,"要是听到父亲上午怎么说的,您就不会说这话了。"夏尔翻了一个身,瞅见伯母和堂姐。

"我失去了父亲,可怜的父亲!倘若他早把内心的不幸告诉我,我们俩很可以同心协力设法挽回。天哪,我的好爸爸!我本以为不久就能再见到他,我现在想来,临别的那天,我没有亲亲热热地跟他吻别……"一阵呜咽切断了他的哭诉。

"咱们一定好好地为他祈祷,"格朗台太太说,"上帝的旨意,您还得服从。""堂弟,"欧叶妮说,"打起精神来!您的损失既然不可挽回,那么现在就趁早想想如何保全面子……"欧叶妮像对什么事都面面俱到似的,即使安慰别人也考虑得很周全的女人那样,自有一种本能;她要让堂弟多想想自己的今后,以此减轻眼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