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5页)

格雷戈里本打算向杜瓦打听一下布法罗的事,但不等他找到机会,伯爵的妻子就进了制轮车间。她的拖地长裙像扫帚似的扫过她面前的金属碎屑和灰尘。她在裙装外面穿了一件短外套,身后跟着一个拿皮毛大衣的男仆和一个拿手袋的女佣,还有一位厂里的董事马克拉柯夫伯爵——一个穿着与菲茨赫伯不相上下的年轻人。马克拉柯夫对他的客人十分殷勤,一路面带微笑,低声交谈,毫无必要地挽着她的手臂。她非常漂亮,金色卷发斜向一边,显得十分妖艳迷人。

格雷戈里一眼就认出这人是碧公主。

他的心往下一沉,感到一阵恶心。他使劲压下那来自遥远过去的回忆。接着,像每次出现紧急情况时那样,他审视地看了看他的弟弟。列夫还记得吗?当时他还只有六岁。列夫正在好奇地看着公主,好像在琢磨着什么。随后格雷戈里看到列夫的脸色变了,他想起来了。他显得苍白,极不自然,紧接着便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

格雷戈里见势不妙,立刻走到列夫身边。“冷静点,”他悄声说,“别说话。要记住,我们得去美国,别让其他事搅了!”

列夫厌烦地哼了一声。

“你回马厩那边去。”格雷戈里说。列夫是驾矮马车的,工厂里养了不少马。

列夫瞪着眼睛看了看毫无察觉的公主。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开,危险的一刻就这样过去了。

格雷戈里开始做演示。他朝伊萨克点点头,后者与他年龄相仿,是厂里橄榄球队的队长。伊萨克打开模具。然后,他跟瓦莉娅两个抬起一个抛光的木质凸缘车轮模型。这活儿需要娴熟技巧,轮辐的横截面是椭圆的,一共二十根轮辐从轮毂连到辋圈上。车轮是为4-6-4规格的机车准备的,模型几乎跟托举它的人一样高。

他们把模型压入装满潮湿沙质混合物的深槽里。伊萨克摆动着上面铸铁的冷却物,把轮面和凸缘压实,最后是模型的顶部。

他们把沙箱的组件打开,格雷戈里检查着那个用模板塑出来的孔。整个沙模看上去一切正常。他用一种黑色的油状液体往上面喷了喷,然后再次合拢沙箱。“现在请大家往后站。”他对观众们说。伊萨克把料斗的喷嘴移到模具的上方。然后,格雷戈里拉动杠杆,让料斗倾斜下来。

钢水缓缓倒入模具。潮湿的沙子咝咝响着,从小孔里喷出蒸汽。格雷戈里凭着经验,知道何时提起料斗停止浇注。“下一步是对车轮整形,”他说,“因为铁水需要很长时间冷却,我在这里放了一个预先冷却好的车轮。”

轮子已经放在车床上,格雷戈里朝车床工康斯坦丁点点头——他是瓦莉娅的儿子,又瘦又高,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康斯坦丁很有学问,是布尔什维克讨论小组的主席,也是格雷戈里最亲近的朋友。他开动马达,让轮子快速转动起来,然后开始用锉刀整形。

“请与车床保持适当距离,”格雷戈里对参观者说,提高嗓门以盖过机器的噪音,“如果去触摸的话,一根手指就没了。”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就像我一样,就是在这家工厂弄的,当时我十二岁。”他的中指只剩下一段丑陋的指根。他看到马克拉柯夫伯爵一脸愠怒——他显然不喜欢有人提及他的利润所造成的人员成本。他从碧公主那里得到的一瞥既包含了厌恶又带着某种迷恋,不知她是否对肮脏和痛苦抱有某种古怪的兴趣。一位女士来工厂参观这件事本身就不同寻常。

他朝康斯坦丁做了一个手势,后者停下车床。“下面,是用卡尺测量车轮的尺寸。”他举起需要使用的工具。“火车轮子大小必须完全一致。直径变化如果超过1.5毫米,也就是铅笔芯那么粗,车轮就必须回炉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