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14年1月

菲茨赫伯特伯爵时年二十八岁,他的家人和朋友称他菲茨,在英国富豪榜上排第九位。

他不用做任何事便可挣得巨额收入。他只是继承了威尔士和约克郡成千上万亩的土地。农场赚不了什么钱,但地表以下蕴藏着煤炭,通过颁发采矿许可,菲茨的祖父变得非常富有。

显然是上帝打算让菲茨赫伯特家族来统治自己的同胞,过上体面的生活,但菲茨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上帝的旨意。

他的父亲——以前的伯爵——完全是另一种人。他是一名海军军官,在1882年轰炸亚历山大港后升为海军上将,他还当过英国驻圣彼得堡大使,最后成了索尔兹伯里勋爵政府的大臣。保守党在1906年的大选中失利,菲茨的父亲在几个星期后去世——菲茨肯定,国王陛下的政府由大卫・劳埃德・乔治和温斯顿・丘吉尔这些不负责任的自由党人接管,加快了父亲的死亡。

菲茨接过了他在上议院的席位,成为一名保守党的上院议员。他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也能勉强说几句俄语,本来希望有朝一日成为自己国家的外交大臣。遗憾的是,自由党继续赢得选举,他再没有任何机会当上政府大臣了。

菲茨的军事生涯同样平淡无奇。他曾在桑德赫斯特陆军军官培训学院学习,在威尔士步枪团待了三年,结束时获得陆军上尉的军衔。结婚后他放弃了全职军人生涯,但成了南威尔士本土部队的荣誉上校。不幸的是,一位名誉上校永远也不能获得勋章。

不过,他也有一些值得骄傲的事情,当列车呼呼冒着蒸汽穿过南威尔士山谷时,他这样想着。在以后的两周时间里,国王将要造访菲茨的乡间别墅。英王乔治五世和菲茨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同一条船上当过水手。近来国王表示希望了解年轻人的想法,菲茨便筹划着举办一场私密的家庭宴会,让国王陛下认识一些年轻人。现在,菲茨和他的妻子碧正赶往他们的别墅,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菲茨十分珍视传统。没有任何人类已知的传统胜过君主、贵族、商人和农民这种安定舒适的秩序。但现在,望着车窗外面,他看到英国人的生活方式正经受着一百年来国家所面临的最为严重的威胁。一度绿意盎然的山坡被煤矿工人的排屋覆盖,犹如害了枯萎病的灰黑色杜鹃花丛。在那些肮脏的茅屋里谈论着共和政治、无神论,还有叛乱。法国贵族被推上大车送去断头台的历史刚刚过去一百来年,如果那些肌肉发达、灰头土脸的矿工为所欲为,同样的情况也会在这里发生。

菲茨情愿放弃他来自煤炭的收入——他对自己说——只要英国能够回到一个更加简单淳朴的时代。王室是一个抵御暴动的强大堡垒。不过,菲茨很为这次来访感到紧张,尽管同时也颇为自豪。容易出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跟皇室打交道,任何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被视为粗心大意的迹象,继而变成失礼。周末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传出去,由访客的随身仆从传给其他仆从,再从这些仆从传到雇主那里,伦敦社交场的女人们很快就会知道诸如给国王的枕头太硬、土豆做得不好吃或弄错了香槟酒的牌子这类事。

菲茨的那辆劳斯莱斯“银色幽灵”等候在阿伯罗温火车站。碧坐在他身边,车子开了三里多地到达泰-格温,他的乡间别墅。毛毛雨下个不停,威尔士常有这种天气。

“泰-格温”是威尔士语,意思是白色的房子,但现在这个名字是种讽刺。这里任何东西上都覆盖了一层煤灰,这座房子也不例外。一度洁白的石块现在已经成了灰黑色,女士们不小心蹭到墙壁,衣裙就会染上污渍。

尽管如此,它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汽车骨碌碌开上车道时,菲茨的心里充满了骄傲。泰-格温是威尔士最大的私人住宅,有两百间客房。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次跟妹妹茉黛数窗户,一共有五百二十三扇。房子是祖父建造的,三层楼的设计排列十分讨人喜欢。一楼的窗户又高又大,让充足的光线照进大会客厅。楼上有数十间客房,阁楼上是数不清的佣人的狭小卧室,斜屋顶的一长溜天窗显露出它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