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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蒙总,我有件事想要请教。”明玉叫住蒙总,“蒙总,‘文革’前后周边乡镇的城镇居民户口想移到市区来,是不是很难?”

老蒙想了会儿,才道:“那时候不叫乡镇,叫人民公社。那时候一个市区户口不得了。你想啊,市区户口国家给包工作,每个月粮油配额比乡下的城镇户口高,我记得刚粉碎‘四人帮’那阵子,我们乡下的城镇户口每人每月只能分到一两糖票,市里人有二两,上海人有半斤呢,谁不想做城里人?”

“是,是,那还不打破头地往市里挤?”

“是啊,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桥那头还架着机关枪扫射,你说能进几个人?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有个人控办,专门负责进城人数。人控办把进城人选先凭条件筛选出来,再上报市里,好像还得市委常委开会批准。一关一关地都通过了还得交一笔城市增容费,才让你办户粮关系。那时候和现在不同,那时候没有户粮,进了城也活不长,买什么都要凭票啊。我年轻时候出差,第一件事就是到粮管所凭单位介绍信换全国粮票,不出省的话换全省粮票,否则到了外面没饭吃。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明玉嗫嚅:“我刚知道,我爸以前是市区户口,我妈是乡镇户口,我妈结婚两年后才千辛万苦把户口移到城里。”

老蒙也是有意抬举一下明玉的母亲,笑道:“动用什么关系了?两年就办成,本事太好了。你看我,89年时候我已经出道,当时把我和老婆的户口迁进城里,都不知走了多少关系啊,公安局要敲章,粮食局要敲章,商业局要敲章,人事局要敲章,房管所要敲章,当年要不是为了我儿子上好学校,必须在市区买房子有户口,我说什么都懒得花那工夫。”

连老蒙这样的人都说难!明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妈才是一个护士,她跑遍上上下下敲岀章来,凭什么?他们家从来不富,凭钱这一条可以废。他们家从来没有后台,凭权这一条也可以废。难道是以诚感人?妈妈这种人有诚可以感人吗?明玉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却也是无法幸灾乐祸。

回家路上,她想起老蒙的回答就郁闷。她但凡是妈在外面偷情的产物倒也罢了,起码还是爱情结晶,可偏偏看来她应该是个权色交易的产物,她的产生,是为了拉那个至今不成器的舅舅进城。她是工具,而不是结晶。想起来,真正是情何以堪。

她一路叽里咕噜、骂骂咧咧,骂父母不是东西,骂自己赌咒发誓不管苏家的事可最后又没忍住,险象环生地回到车库,看到车库更是来气,火一大,转过方向盘就又开岀去,直奔父亲的家。她已经被心中的猜疑折磨死,今天被老蒙这么一说,索性上门问个清楚,最差,也不过是个权色交易的结果。

但她就是好奇,妈又不是农村妇女,她既然是孽种,妈找个同事帮忙打掉就是,干吗把她生出来又不把她当人对待?妈自己作孽,罪过怎可让女儿承受。太不讲理。应该还有其他理由。她今天需要询问的就是这个理由。

明玉不知道父亲有保姆,敲开门,看到一个矮小的农村妇女来开门,愣了一下,看看门牌没错,才问:“苏家吗?”

蔡根花不认识明玉,见到高高瘦瘦的明玉更是与苏大强对不上号,忙说了声“等等”,进去叫主人。苏大强不信还有除了朱丽以外的苏家女人会上门,疑惑地出来一看,见是明玉,大惊。明玉既然确认是父亲家,也不客气,推开门,交给蔡根花十块钱,吩咐:“请你下去买点冷饮坐下面乘会儿凉。我有事情与父亲谈话。”她此时没法叫岀“爸”,觉得书面语“父亲”叫起来更容易。

蔡根花一看见明玉的眼睛就已经怕了,等她吩咐完,拔腿就走。而苏大强更怕,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女儿究竟来做什么。他本能地缩起脖子低下头,等候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