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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同日埋下矛盾。什么矛盾?大哥肯定是知道的,但语焉不详。新婚日能埋下什么矛盾?明玉凭社会经验一想就想到好几条。看已经有些泛黄的结婚照上,几乎是明眸皓齿的母亲与小老头一样的年轻的父亲,条件差距如此之大,即使没有其他原因,两人的矛盾也早已存在,不必等新婚之日再产生一二。女太强男太弱,这个家注定畸形。明玉不由想到同样强悍的自己,苦笑。

但看到奶奶是因为父母矛盾激化去世,明玉非常好奇,是不是可以说,奶奶的去世是被母亲的进门给害了的?不过以母亲之毒,并非没有可能。自己女儿都可以残害,何况奶奶。明玉不由心惊肉跳地想,父亲还真是小强,居然没病没灾活到今天,非常不易。又想,如果父亲不是那么无知,不是那么软弱,不是那么逆来顺受,是不是也会遭到奶奶的命运?至此,明玉开始可怜起了父亲。母亲的强势恶毒,她受得太多,可以想象父亲也受了不少。即使父亲以前还是个正常人,三十多年下来,也差不多被母亲压制得残废了。不错,可怜,确实是可怜。看来有些事也怨不得父亲。

后面两条一起看。大哥降生在母亲娘家,正是久病外公去世前最乱哄哄的一年。外婆家全体的时间精力财力大概都得花到伺候外公那儿去,相比于后面又有满月照,又有出生小手印,又有全家福的苏明成,大哥出生时候的遭遇也不咋的,满月照周岁照都没有。

苏明成真是如乱世岀英雄般地诞生了。按说,家中的第二个萝卜头不会太受重视,一般人喜欢的是儿女双全。但苏明成不同,苏明成硬是好命,会赶着好时机出生。他窝在母亲户口进城又落实工作后才出生。难怪满月照上如此白胖,而且母亲还有闲心思花钱拍两张苏明成的满月照,可见母亲对苏明成的喜欢。这人啊,都是命。明玉就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小时候的照片。也不知道大哥从那堆旧家具中有没有翻出她的照片,她本来对依然堆积在她车库中的那堆旧货心烦,现在也不反对再让放几天了。“大哥的家史虽然简单,可字字真实,可以让看的人见微知著。”她把这句话发给大哥,算是读后感。而她回答石天冬的邮件,却是很简单的“请看字面,不许胡思乱想”。石天冬立刻明白,明玉心中可能早就明白家史中有些什么了,毕竟她是当事人。石天冬与明玉交往虽然不多,可对她家的矛盾也是了解一二。明玉越不让他胡思乱想,他越要胡思乱想,他已经看出这个家庭的混乱,想到最小的明玉所受的遭遇,对比起来,他的遭遇还真是不值一提。他心中好可怜在那么个混乱家庭中出生的明玉,心说难怪她如此冷淡别扭。

明玉原以为这种什么家史她看过好奇过便罢,她又不想掺和苏家的啰唆事。可她的脑袋由不得自己,工作之余,竟然一再凭经验挖掘文字背后隐藏的真实可能。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她想,妈户口、档案关系转进城,都是谁在奔波?谁能为妈奔波这些?当然是妈自己挺着大肚子在跑,能指望那个声响儿都没有的爸吗?想到这个,明玉感觉妈非常不容易,挺着大肚子哪。明玉记忆中,小时候回乡的车子颠得都能让人脑袋撞车顶。那时候的马路,有一段还是沙石的,车子开过,飞沙走石。难为小明成钻在娘肚子里牢牢攀着没给颠出来。明玉还记得她自己当初户粮档案从原公司转到新公司,期间国家干部身份被抹,原公司,人事局,劳动局,一路盖了不知多少个章,吃了多少冷眼,总算办完的时候,她对着劳动局的大门骂了声“Fuck”。可以推测,妈那时的工作量应该更是巨大,而妈的心情更火爆,面对如此无用又矛盾丛生的丈夫,她恐怕不会只是骂Fuck了。明玉想起以前依稀仿佛看到过妈扯爸的耳朵,扯得爸的一只脚差点离地。明玉不由得心里哼哼着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相欺负,可见妈再辛苦,也不是个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