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4/4页)

丁一颓然跌倒,仿佛跌进一眼漆黑的深井,无依无着,只一味地跌落,坠落……坠落得越来越快,是不是掉进了连光阴也无力挣脱的黑洞?

幸好有人接住了他。

一看,竟是久别的姑父。

“这是哪儿呀,姑父?”

“这是没有钟表的时间。”

“您真的找到能让时光倒流的方法了?”

姑父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

“告诉我,姑父!”

“我是来告诉你另一句话的。”

“另一句?什么话?”

“别做叛徒,尽量别做叛徒。可是我跟你说吧爷们儿:有一种叛徒——我是说有一种,倒是最懂得爱的。”

“您找到馥了?”

姑父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

“馥在哪儿?”

“在没有钟表的时间里。”

“她是烈士了?”

“她是爱人。”

“姑父,您能带我走吗?”

姑父的身形于是渐虚渐淡。

“姑父!我能跟您到没有钟表的时间里去吗?”

姑父的身形于是渐渐融化。

“姑父!姑父!”

轰然一片灯色光流,亮如白昼。

姑父消形匿迹之处走来一位老者,白发缁衣,但面目模糊。

这是谁?那丁问我。/曾教我勘破红尘之道的那一位老前辈。/我咋没见过?/那时你睡了。哦不,那天你醉了。

“哦,前辈别来无恙?”

“怎么样,”那老者说:“此丁已悟,尔复何言?”

“怎见得此丁已悟?”

“你没听他说吗,‘化梦逐魂不思归’?”

“先生差矣,先生忽视了前一句——‘可知此去苍茫路’。所以,这丁分明是已经明白:即便‘化梦逐魂’也依然是一条无尽无休的‘苍茫路’,哪里会有先生所说的那一处‘无苦无忧的极乐之地’?”

“那么‘不思归’又作何解,这总是他自己说的吧?”

“哈哈,哈哈哈……‘苍茫路’岂有归处?岂有终点?还是那句话:无限,可哪儿来的终点?终点,又怎么能是无限呢?”

“骄狂,骄狂,简直是无端的骄狂!”那老者又有些恼了。

“晚生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年轻骄狂会让你闭目塞听!你可闻那丁心底已动杀机?”

“已动杀机?倒看不出。”

“心生怨恨,便已是动了杀机!难道非要他也闹出‘丹青岛’上的惨剧不成?”

这倒让我大吃一惊:是吗,丁一?

那丁不语,昏沉沉犹在梦中。我伏面其身,贴耳其心,果然听得“呯,呯,呯”一阵紧似一阵的——含怒含愤的心动,还是含恨含怨的斧声?

哥们儿你咋回事?/兄弟,我说过了,能走你就快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啦!/何故如此惊慌?/我……我……我看那诗人岛的愤怒,真也是可……可以理解。/丁一!/我看那画家的背信弃义真也是令……令人忍无可忍!/丁一你要干吗?/鬼知道!/丁一!你想怎样?/没你的事,这儿没你的事……

“唉唉,可怜,可悲,可叹!生即是苦,生即是难,生即是无穷无尽的烦恼哇……”那老者摇头叹罢,化风化云而去。

伫望那风消云去处,我独暗忖:照此说法,岂非一言可蔽——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烦恼的事了?可是可是,死就可以断绝烦恼了吗?死,终于又能带我到达何处?除非是无。除非是感受到彻底之无。除非是对彻底之无也无感受。除非是对彻底之无的无感受也无……然而然而,我忽又记起了我之为我的原因了:心识不死。我忽又记起上帝说给约伯的那句话了:我创造世界的时候你在哪儿?

可是那丁“嘭嘭”的心动已不容我多想,抑或那含恨的斧声已然紊乱并且逼近,催我快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