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色堇——杂草与三个作家的故事(第2/11页)

雏菊,即《爱的徒劳》中所说的“杂色”菊,至少在四部剧中出现过,而在《鲁克丽丝受辱记》中,雏菊不仅象征着处女的纯洁,还象征着春天的来临:

她的另一只纤手,在床边静静低垂,

映衬着淡绿的床单,更显得白净娇美,

像四月雏菊一朵,在草原上吐露芳菲。[65]

雏菊还是溺死的奥菲利娅手中“奇异的花环”的组成之一——“毛茛、荨麻、雏菊和长颈兰”是花环的材料,但具体所指的植物物种为何,植物学家们和评论家们至今仍争论不休。莎士比亚的观众们应当是知道这些植物的种类和象征意义的。以自然做比喻是16世纪常用的文学手法,莎士比亚则把这个技巧融入双关、隐喻和眨眼点头之间,用得行云流水,但这些比喻都只通行于小范围内、地方性太强,以至于大部分都无法为观众领会。《辛白林》中一段哀婉的台词这样写道:“才子娇娃同归泉壤/正像扫烟囱人一样。”这个比喻听起来十分奇怪,可一旦你知晓“扫烟囱人”在沃里克郡方言中是指黄花掉落后全是绒毛的蒲公英,这个谜就迎刃而解了。

《仲夏夜之梦》中处处是包含植物意象的妙句。这出戏的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一座森林里,虽然这座森林被设定位于雅典附近,可林中完全是英国植物组成的英国景致。不过这片景致并非完全依照现实来编排,各种植物主角们来自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生长地。即便是沃里克郡的亚顿森林,也不可能像仙后提泰妮娅那“茴香盛开的水滩”一样,让你随时能采到一束香气扑鼻、五光十色但在不同时节开放的花朵。

《仲夏夜之梦》的情节看似非常简单。雅典贵族伊吉斯策划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想撮合女儿赫米娅和狄米特律斯结婚。但她拒绝了这桩婚事,因为她爱的是另一个叫作拉山德的人。于是她逃进森林,却不知身后跟着心怀鬼胎的好友海伦娜,而海伦娜偷偷爱慕着狄米特律斯。但在她们进入森林时,这里已生冲突。仙王奥布朗与他的仙后提泰妮娅发生了争吵,原因是她拒绝将印度小王子(仙后手下精灵所偷)送给仙王做侍者。然后杂草法术登场,一丁点植物恶作剧就把小小的冲突变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能把自己的知识——比如关于植物的民间知识——变成制造戏剧性情节的工具,正是莎士比亚过人天赋的一部分。假如莎士比亚曾经去学校里学习戏剧,他就会学到这种技巧,伊丽莎白时代把这种手法叫作“灵活转折”。给一种迷信说法、一个谣言、一个神话故事或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加上一点巧妙的叙述上的改动,老故事就会焕发出新的戏剧活力。奥布朗的亲信帕克也是制造“灵活转折”的情节推动者。帕克这个形象来源于好人罗宾[66],他调皮捣蛋又熟稔各种植物。奥布朗因提泰妮娅的固执而伤心,派帕克去取一种特殊植物的汁液并趁仙后睡着时滴在她的眼皮上,如此一来她将“疯狂爱上”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可是帕克顽皮得昏了头,把这具有魔力的汁液滴到了几乎每个在森林里游荡的失意的恋人眼皮上。

在这个故事里,莎士比亚将经典神话、英国中部民间故事和喜剧创作结合在了一起。奥布朗把三色堇叫作“西方一朵小小的花”,把它从雅典的边远地方带到了观众面前。但这朵花已经被丘比特的一支箭赋予了魔力,原本乳白的颜色,也“已因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这个描写既忠实反映了三色堇的颜色,也呼应了奥维德《变形记》中桑葚从白色变成血染的暗红色。莎士比亚用他家乡通用的美妙俗名称呼三色堇,叫它“徒劳的爱”[67],这简直是为故事中饱尝爱情之苦的雅典年轻人们量身定做的植物。但帕克将这种植物的汁液挤在倒霉的主人公的眼皮上这一桥段,并非出自任何民间故事,我想这应该是莎士比亚自己创作的,是一个绝佳的喜剧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