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萹蓄——寓言之草(第3/6页)

杂草的顽固和无处不在一定让早期的农民们恼怒不已。可是如果他们当时成功地控制住了杂草——比如某些技术突飞猛进到未来的水平——后来我们所理解的农业是否还会产生,就要画个问号了。中东地区的土壤薄而贫瘠。第一次犁地的过程中,一定又有大量土壤被沙漠的大风吹走。农作物的根会在一定程度上固定住土壤,但要不是杂草们迅速占领开拓的土地,作物间光秃秃的间隙也还是很容易被吹散、侵蚀,流失营养。还好,大部分农业技术都有弱点,这可帮了土地一个大忙。将作物与杂草一起收获,有利于那些与农作物同一时间结种的杂草。用镰刀收割的方法,会使那些种子高度与麦穗高度相同的杂草保留下来。用筛子筛选谷物,对那些种子大小与作物相近的杂草有利。这种对作物的模仿——自然选择下演化法则的一个简单体现——是杂草古老的法宝。带来的结果,就是超乎想象的演变过程。野燕麦为了混进不同的作物中,根据作物种子的特征演变出了不同形态的种子。有些田地里春大麦和冬大麦会一行行相间着混种在一起。冬大麦的叶子呈莲座丛状,长在冬大麦行里的野燕麦发芽时便也会长出丛状的叶子;春大麦长得细高,长在它们中间的野燕麦茎芽就蹿得又快又直。东南亚稻田里生长的杂草与水稻极为相似,即便是耕作的农民也无法在杂草开花前分辨两者。植物育种者想出了个办法,想培育几种稍带紫色的水稻来与杂草相区别,使杂草更容易被认出。可是几年之后,杂草也带上了紫色。原来,育种者借以培育紫色水稻的色素沉积性状,在杂草中也会偶尔出现。于是每次收割幸存下来的都是这些有颜色的杂草,然后它们的种子就顺利进入了下一年的种子库中。

在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杂草们无穷的创造力让人们仿佛看不到出路。劳作者们越想铲除杂草,它们就越欣欣向荣。恐怕早在《创世记》对杂草可怕的大书特书之前,人类就已经感觉到这些凶恶植物的存在是一种惩罚。中东地区的价值观和宗教观念也被农业所改变。这一地区在狩猎采集时代原本崇拜——或者说尊崇——动物之灵,它们独立于人类但也顺从于人类。可是农耕出现后,最早的农民们深知自己找到了新的力量,于是他们需要一些超自然的存在赐予他们力量,帮他们统治自然。无论是动物之灵还是自然之神都已无法满足这个要求,于是新的神灵是超人类,是具有人的形象的神,是“人类的牧羊人”。

但这新的力量和新的神祇,都是有代价的。狩猎采集时代的自由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辛苦劳作,是分工合作,是杂草们带来的心理和劳动量上的双重折磨——这就是想要安定生活就必须背负的种种重担。有一群农民和牧人——耶和华的部落,早期的犹太人——遭遇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他们的重要领地耶路撒冷于公元前586年被强占,犹太人被放逐到巴比伦尼亚[28]的沙漠。犹太人把自己的流放解释为一种惩罚,但经过一点巧妙的神学上的“曲解”,这一惩罚就成了他们被神选中、被赋予了更多神之关注的征兆。他们拒绝了为中东地区广泛接受的高雅文化和具有多个生育丰收之神的信仰系统,宣称自己是被唯一的上帝选中的人民。一神论自此诞生。

但对生活的不满依旧啮咬、折磨着他们,他们把这种怨念写进了创世故事的种种细节中。《创世记》可以看成是早期中东牧民与农民在试图向自己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生活会如此困苦。对自然的征服——他们心目中吃下智慧果所获得的知识——既是他们被惩罚的原因,也是惩罚的形式。20世纪的哲学家约翰·帕斯摩尔认为,创世故事其实是对自己行为的合理化:“在《创世记》被创作出来的时候,人类已经开始着手改造自然。(这些故事)让人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其实人类并不是因为《创世记》让他们去征服世界才去这样做的,正如人类不是因为《创世记》的指示才知道要繁衍后代。《创世记》只是用来抚慰人类不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