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月(第2/5页)

马梧从背后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后。我的背贴着马梧的胸,膝盖窝顶着马梧的膝盖。在马梧发出鼾声以前,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我怎么也睡不着。雨声入耳。以前,失眠的夜就唱妈妈教我的歌。永无止境的长长的歌。

{一个呦、一个夜晚过去啰、热热闹闹挂年饰、要把松枝插上门。}

{两个呦、两叶松枝翠绿绿、还要三界松枝伴、得往香具山上找。}

在日本的大学里,没有一个同学知道这首歌的最后结局。还有人质疑有这首歌吗?

"这歌不错,教我唱到最后吧!"

说这话的是和我一样是归国子弟的顺正。他则教我唱中国女佣教他的悲伤歌曲。歌声好美。

我坐起来,凝视着马梧的睡脸。坚实的下巴、微微长出的胡子、长长的睫毛。说喜欢我的马梧,此刻就在眼前。紧抱着我的马梧。我把脚缠着熟睡中的马梧,我的脸磨蹭着他的肩窝。马梧的体温、马梧的味道。马梧不会深入人心打探秘密,也不会独自悲伤像亢奋的针鼠,更不会摆出这世界就要结束的悲伤表情无言的指责我。

雨让我想起东京。

睁开眼时,我人躺在马梧的臂窝里。雨也停了。打开窗户,空气清澄,含着久日不见的光粒。

早餐后,提早一个小时离开公寓。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的中庭是全米兰我最喜欢的地方。四株白木莲和四只青蛙围绕着喷水池。几何学配置的绿。

坐在回廊的石墙上,续看小说。书中人各有一点不幸的故事。

知道马梧的公寓就在这教堂旁边时,我好高兴。心想以后可以每天来散步。马梧不喜欢教堂。我觉得那样也好。教堂是一个人去的地方。石墙在昨天以前吸足了雨水而阴湿湿的。被五月的太阳一怂恿,性急的观光客穿着短裤、戴着太阳眼镜四处蹓跶。装饰着《最后的晚餐》、限制参观人数的餐厅入口,已经排起了队。我合上小说,仰望教堂的小圆顶,衬着清澄的天空色彩,白灰泥和颜色黯淡的砖映着阳光有点刺眼。

工作,像是春天动物园里的动物,快乐又带一点寂寞。我喜欢吉娜和葆拉的店,当店员也合乎我的个性。因为我有事务性的一面,一丝不苟也不流于情绪。我做这份工作是被那象征被爱女性人生的珠宝所吸引。

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珠宝,尤其是古董珠宝。

开店,擦拭橱窗玻璃。收款机里放进找零用的零钱。隔窗望着一些老面孔坐上老巴士,打开收音机听气象预报。如果有新货进来,登记在账簿后,排列在展示柜里。

"工作不是这样子的。"马梧曾经这么说,"过剩的热诚和理想会降低工作的质量,你太严肃了,我不明白春天里的动物园有哪里不好,不是很Lovely吗?"

当然没错。但我不会因为经济的因素而工作。

我调低收音机的声量,在打折销售邀请函上签名。门铃响起,我为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开门。

周六的天气变得和夏天一样。

菲德丽嘉住的克普雷洛街附近宁静空荡,像被时间遗弃的住宅区。车子驶过生意冷清的面包店和洗衣店,向右弯进单行道,左边那栋沙色墙壁的四楼公寓。车窗全开,缓缓驶在透亮的阳光下。路旁趴着黑色的瘦狗。

前院垂着藤树枝。一串串像是葡萄般弯垂的柔美紫花。藤下放着几钵颜色鲜艳的秋海棠。

我曾经住在这里。和还很年轻的爸爸、妈妈一起,玄关装饰着木眼珠的人偶和纸气球。

踏进建筑物一步,感觉气温立刻上升三度。有股日荫似的、土里的、刚挖出土的蔬菜的独特味道。有着牢固的双重门、每回上下时总让人担心像什么零件坏掉般发出很大声音的缓钝电梯。

去年圣诞节后,没再见过菲德丽嘉。

金属门打开同时流出干燥水果的香味。吊满了整面墙的柠檬和柳橙皮、肉桂、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