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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记住的是,在创作《大教堂》以前,卡佛自己一直和小说中的人物一样,干各种底层工作,品尝着接踵而来的失败和失望。卡佛借自己的切身之痛,描绘了一个仿佛可触摸的蓝领美国,而他自己就是这个社会底层阶级的一员。在卡佛的大部分作品中,贫困和绝望不是回忆中的过去时,而是小说人物以及卡佛自己的生活现状。卡佛是真正的蓝领作家,是写失败者的失败者,写酒鬼的酒鬼。在小说中,可以看到一连串底层形象:饭店女招待,车间工作,机械师,邮递员,剃头匠……当然,还有出现最频繁的失业者和酗酒者,他们在与生活的第一轮较量中,便被打得遍体鳞伤。失败不是故事的开始,也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他们故事的全部。生活的变质和走投无路后的无望,不是人物性格命运的转折点,不是通向某种解脱或升华的中转站,而是人物的常态。卡佛不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作家,而是一个鲜有的能够以悠长的凝视直面无望的失望者。当被人指责在他故事结尾,问题往往得不到解决,人物停留在一种模糊的僵滞之中时,卡佛说:“对于我写的那些人物和那些境遇来说,困难优雅的解决,不仅是不合适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为了凸显生活本身的贫瘠,卡佛在他的小说中发展了一种被评论家标榜为“极简主义”的文体。就像生活把卡佛小说中的人物毫不吝惜地剥了个精光一样,卡佛把自己的文字削到瘦骨嶙峋。就像他和他的人物要在生活中省吃节用一样,卡佛报复一般地成了文字的吝啬鬼,剔掉了修辞和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当评论家赫金格第一次用卡佛标榜“极简主义”小说时,她下的定义是“表面的平静,主题的普通,僵硬的叙述者和面无表情的叙事,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小说家杰弗里·伍尔夫更干脆地把卡佛及他的追随者命名为了“减法者”(taker-outer)。在访谈中,卡佛经常提到,一篇小说,他往往要“削”十五到二十遍,一个四十页的初稿定稿时可能只剩下一半。是他对文字毫不宽容的刀劈斧剁,让卡佛成为了作家里的阿尔贝托·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1901-1966,雕塑家)。是他对沉默的尊重和对无言的理解,让卡佛成了小说家里的约翰·凯奇(John Cage,1912-1992,简约派音乐家)。

一些评论家兴奋地指出,极简主义似乎终于带着美国叙事文学,走出了六七十年代以约翰·霍克斯、托马斯·品钦及约翰·巴斯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超小说文字迷宫,找到了新的方向。与他们不同,卡佛不再沉溺于文本间的交叉互文,他重新回到了现实与文字的纠缠中。评论家布鲁斯·韦伯准确地指出,与超小说作家不同,卡佛不再致力于表现文字本身的虚构和生活闹剧一般的武断,卡佛笔下的世界不再是令人费解的,而只是举步维艰地沉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卡佛和卡佛式作家对这种文体欲言又止的时候,恰恰是超小说大师,最有号召力的“加法者”(putter-inner)约翰·巴斯,以一种喜恨交加的语态,为“极简主义”文学做出了最令人信服的定义:“极简主义美学的枢纽准则是:艺术手段的极端简约可以增强作品的艺术效果——即回到了罗伯特·勃朗宁的名言‘少就是多’——即使这种节俭吝啬会威胁到其他文艺价值,比如说完整性,或陈述的丰富性和精确性。”

事实上,卡佛本人一直是很反感“极简主义”这个标签的,而且,他公认的成熟之作《大教堂》,也与他的早期作品有一定的区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文字变得更“慷慨”了。这本至今已经被翻译成近三十种文字的小说集中,收录了卡佛大部分的名篇。《大教堂》被选入《1982年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好事一小件》获1983年“欧·亨利小说奖”第一名,并被收入《普施卡特获奖小说集,Ⅶ》。《发烧》入选《美国短篇小说杰作选》。《好事一小件》和《维他命》一起被改编进了奥特曼的电影《浮世男女》。《羽毛》也被改编为了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