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醉了,胡说乱道(第3/4页)

多景楼,是京口也就是今日镇江的名楼,在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临长江。辛弃疾也曾来此,写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辛弃疾写下此词时,已经六十四岁,被起用为镇江知府,担负着抗金卫国的重任。然而,在词中,他的情绪是郁结的,充满了于时局的迷惘,时不我待的焦虑,以及英雄老矣的悲怆。整首词读下来,是一种把栏杆拍遍后,怆然长叹的低徊感。完全不似陈亮的北固楼怀古,那种昂扬乐观的心态——是时,陈亮也已经去世多年了。

陈亮的再次上书,还是无功而返,宋孝宗也老了,有心无力,没办法再陪他兴奋了。回老家两年后,陈亮再次因谋杀罪入狱。当年陈亮的父亲也是因此被指控而身陷囹囿。现在又轮到陈亮了。原因是陈家的家僮,把当年侮辱过陈亮父亲的人给打死了,死者临终前说:“是陈亮派人杀我的。”

陈亮被关了一年,两个家僮被打得死去活来,却并没有供出陈亮主谋。最后,因无确切人证物证,加上辛弃疾等人奔走相助,还是把陈亮给无罪释放了。本来菲薄的家底,就此弄得个一干二净。

这件事很是蹊跷。陈亮一家,在当地与亲族乡里关系一直处得不太好。陈亮自己总结道是“与世多忤”,但说到纵家仆杀人,乃至于亲自投毒,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有必要先介绍下永康,在南宋时,这是个很穷的小地方,既无现在的商业发达,又未像江浙其他地区那样占到鱼米之盛。“七山一水二分田”,土地贫瘠,在农业生活就意味着贫困与艰辛。民风善嫉好争,多有无赖以打官司而谋生博利。陈亮一家,在当地是异数。陈亮祖父是个不第秀才,前半生从文不成从武不遂,只好把后半生泡在酒杯里,醉酒狂歌,备受乡人侧目。陈亮更把这狂放发扬光大,穷的时候也不过被指点嘲笑,一朝突然发家了,难免要遭受嫉恨。

陈亮一介布衣,但名声太大,作为最坚定最鼓噪的主战派,政敌也很是不少,历年来不知得罪过各路大小多少官员……凡此种种,似可解释他为何一再陷入无头官司。然而真相如何,也无从确知了。好在,陈亮相交的友人,朱熹、辛弃疾、吕祖谦……当世学者豪杰们,都坚决地表示相信他的学问人品。

他的老家,还谣传着陈亮当强盗的说法,说他白天读书,晚上蒙着脸去拦路抢劫,理由是他以前穷得老爸死了都没钱下葬,老婆都跑回娘家了,现在咋就突然致富了呢?其实,事关家国的宏大叙事背面,他真实的人生中,还曾做过生意,办过学堂,所倡导的学术,也是实用为体,讲究功利,而非道德文章——又有辛弃疾这样富翁的资助,钱的来路,并不算太可疑吧?

可疑的是他这个人本身,在那样保守中庸,人人循规蹈矩的社会里,他明明具备一定的生活与处世常识,偏要独出心裁地过日子,飞扬跋扈,顾盼自雄。如此狂徒,惹世人憎恶。死后都不得盖棺论定,被后世毁誉参半,就连命运之神,也会在冥冥中,要对他冷笑呢。

陈亮的一生,还有另外一件纠结的大事,就是考科举。从青年时代开始,考三次都未中进士,直考得灰头土脸。他平日里,一再声称不为做官,为什么又要如此执著于科举?

他的友人叶适一语中的:“使同甫晚不登进士第,则世终以为狼疾人也。”在世人眼里,唯有科举才是正经出身,表示你有真本事。如果陈亮不能考上,他的所有张扬,都只会被看成书生的夸夸其谈,酒鬼的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