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御史与一枝梅(第4/6页)

御史们的原则呢,通常是“有杀错勿放过”,管你三七二十一,风吹草动就扑上来,小到妻妾吵架,大到预谋叛逆,都要奏你几本再说,等你好容易洗净这一身骚,早已在御史台的大狱里,脱下好几层皮了。

讨足皇帝欢心自会有前程,比如宋代宰执,就有从御史中丞升上去的。御史们都憋着劲,想办大案要案,最好能扳倒某显赫政要、皇帝国戚,以当政治资本。舒亶攻击张商英,有可能就是这个动机。不过以当时形势看,他这个时机又选得很不好,代价大而收益小,所以,我也有点怀疑,他说不定,就是被身为言官的强烈责任心给刺激得抽风了。

剖析动机,总生出无限可能性,诛他人之心,最终暴露的总是自己的心。这个就存疑,不讨论了。

百官都讨厌御史,但皇帝喜欢。在皇帝眼里,这就是一群永远跟在百官尤其是两府宰执身后,咆哮警惕着的皇家忠犬——可是,话说回来,这么好用的走狗,谁不想拥有几只呢?排除异己,打击政敌,对付皇帝的猜忌……御史台能有自己的人,那可真是必须的。这就是舒亶能够突然之间异军突起,兴风作浪的原因。

但御史,也不是好当的。要顶得住孤独,接受被人们当“瘟神”的命运;要当好道德标兵,以免被人置疑为御史的资格;由于不敢捞外财,御史通常都很穷;心理压力也大,盯着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正盯着你,只等你露出破绽……

他们气焰熏天,其实又势单力薄,唯一的依靠,是皇帝的信任,成功与失败,都只能依赖于此。可这信任,并不是永不动摇的。

通常,会从年轻的底层官员中,挑出御史人选。年轻才有锐气,才敢说话;最好是出身平民,家境普通,贫寒最好,富人家的孩子好逸恶劳,舍不得吃苦;官宦世家也不行,牵枝带蔓的关系太多,很难公正做事。

最重要的还是品质:要求对朝廷绝对的忠诚,以及为人的正直无私。而偏执、严苛、孤僻……这些毛病倒无所谓,甚至更有助于做一个合格的御史。

能干好御史这个差使,人格上肯定跟正常人有区别。咱们找好的来说,“关节不到,唯有闫罗包老”,包拯包青天大人,就是从御史干过来的。

至于舒亶呢,六亲不认,大胆妄为,简直天生就是当御史的料!而几纸奏折就能打动宋神宗,凭的可不就是那对皇帝的赤胆忠心,对社稷江山的无限热爱,对奸臣逆党的痛心疾首么!

他的数据又这么详实:“至于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讪渎漫骂,而无复人臣之节者,未有如轼也。盖陛下发钱以本业贫民,则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课试郡吏,则曰‘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陛下兴水利,则曰‘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陛下谨盐禁,则曰‘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

皇帝再爱东坡的才华,也不禁愤怒了;东坡呢,“这回捉将官里去,差点断送老头皮。”舒亶,也就以陷害东坡先生而遗臭万年了。

且慢,真的完全是陷害么?东坡自己也直承不讳:大部分被指摘的诗文,他就是这意思,就是觉得新法有问题。所以,我们也不能责怪舒亶无中生有啊,他最多是上纲上线。

但上纲上线,不正是中国政治斗争的传统?打击敌手,最有效的办法是道德上抹黑,儒家体系环卫着的君权下,最不道德的是什么?是三纲五常的触逆,是违背君臣大义。只要从这儿下手,不管你多劳苦功高,私德多无瑕,你都再无辨白余地,从此万劫不复……

舒亶想消灭东坡及东坡身后的旧党,他就得这么干,目的最重要,手段可以抛至一边。绝非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