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御史与一枝梅(第2/6页)

然后,在朝在野,苏轼都有极好的人脉,连新党中都有他很多好友。尤其,他和蛰伏于洛阳的旧党领袖司马光交情深,明里暗里,为司马光被罢免鸣了好多不平。所以,在新党眼里,苏轼这块拦路石,简直比司马光还碍事。

舒亶并不是单独跳出来的,他的同伴,还有他御史台的一批同仁:李定,何正臣等等,大都是变法运动中,经王安石选拔而倔起的政坛新秀——苏轼曾在诗文中讽刺地称他们为“新进”,深示不屑。作为大宋第一才子,偶像级人物,苏轼这种态度,对“新进”们来说,还真是挺伤人的。好在,现在他们不用再忍气吞声了。

于公于私,苏轼都必须被除掉。这是新旧两党关键一战。

王安石此时正隐退金陵,接过变法大旗的是吕惠卿,野心勃勃、深沉精明的“福建子”。吕惠卿的风格比其导师可强悍多了。他一上台,新党党众都干劲十足了。

舒亶身在御史台,这是攻击政敌的天然好位置。御史台的人,理论上严禁参与党争,严禁与大臣们私交,但,会被严禁的事,就说明永远不会禁得住。何况,御史也是人,也有思想自由的好不,谁能管得住一个小小御史,在私下里,在内心深处,是个坚定的新法拥戴者呢?

舒亶就此被推上了前台,于聚光灯下兴风作浪。他干得很好,瞬间弄倒苏轼,司马光以下的旧党主力,几乎一网打尽。

用现代语言来形容,舒亶就是一根矫健的“棍子”,这样的棍子手,在中国的政治斗争史中从来不缺,他们的伎俩谈不上多高明,可以倚仗的,是当权者对下属的警惕,是大人们的互相倾轧,而最重要的,他们很懂得人的私欲是怎么回事,并且擅长利用它,所以出手往往稳准狠,令人很难招架。

“乌台诗案”,在文祸稀少的北宋政坛上,可谓一朵奇葩,诱人之处,连向来八面玲珑的副相王珪,都忍不住抛下了他的赌注。他受舒亶的启发,拿着苏轼的一首诗,跑到皇帝面前告状。诗是咏桧树的:“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王珪说:“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这个话太毒了,陛下您看,苏轼他根本不认您当皇上,他这是谋逆啊!

不幸,皇帝没上这个套,宋神宗冷冷地说:“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

本来苏轼的事已经够烦了,朝堂乱成一团,后宫内,曹太后抱病求情,远在金陵的王安石也驰书进谏……焦头烂额之际,突然跳出个蹩脚的马屁精,企图侮辱皇帝的智商,宋神宗气不打一处来。

王珪身为副相,三朝元老,在北宋政坛上也算很有特色。其为官宗旨就是明哲保身,无过即为有功。新旧两党打得炮火满天,他一直作岿然无视状。此刻竟亲自来打小报告,实在有失相公体统,碰一鼻子灰也是活该。由此也可见,能让这等老奸巨滑出手,可见“乌台诗案”,于东坡和旧党,形势多么恶劣。

“乌台诗案”,最终有了一个两党都不太满意的结局,但于苏轼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他只是被贬到黄州,由地方看管。相关涉案人员,驸马王诜身为皇亲,第一时间给犯人报信,被免官。王定国,老爱跟在苏轼后面喝酒鬼混,被发配岭南宾州。弟弟苏辙降职外调。其他司马光、张方平、范镇等人,都被重金罚款。

舒亶很不满意,连上奏章,痛加陈词,要求将司马光、苏轼等人处死——读史至此,也不禁愤怒了,你有完没完啊!用得着赶尽杀绝么?

舒亶后来名列《宋史》“奸臣传”, 同时代名臣大儒,在纸页里光芒四射,越发显得他这个小角色,像苍蝇一样可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