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某日(星期二)(第4/5页)

“那么我就开始了。”

我能够做到的,仅仅是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音,从包里拿出信封展开稿纸。

我开始朗读梗概了。其实即使不看稿子我也能背出来,只是觉得低着头不至于紧张,才看着稿纸的。透过树的缝隙漏进来的一点阳光十分微弱,在先生和我的脚边恍惚摇摆。

我的声音笔直地穿透寂静,被先生的耳朵吸收了。尽管是第一次,多大的声音合适,多快的节奏合适,在哪里怎样停顿比较好,这些我都谙熟于心。仿佛在先生没有发表小说的这些年来,我一直这样朗读梗概似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金合欢的树梢、西番莲的藤蔓以及包裹着客厅的黑暗,所有这一切都在倾听我的梗概。

在朗读梗概的时候,小说里的各种场景浮现在我眼前。那里面吹拂的风、阳光的亮度、人物的身形、说话的回声,所有的东西都比看书时更鲜明地浮现出来。小说仿佛从书中解放了出来,变成妖精的模样,在梗概的结晶之中跳舞。我的眼睛即便看着稿子,视野一角也能看见先生静静地坐着。先生一直屏住呼吸,紧紧握着颤抖的手指。写小说的人到底是谁的问题早已远去,我们俩都入迷地看着映在结晶里的舞蹈。房子的深处,一直延伸到金合欢那边的绿荫中也没有人,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如同小说和被钉在封皮上的梗概那样,我们紧紧靠在一起。

“完了。”

我折起稿子,放进信封里,递给了先生。

“这个就放在您这里。”

仿佛追逐残影一般,先生凝视了信封好一会儿,才点头施礼,长长吐了口气。

“明天你还会来吧?”

“是的。”

“一定来啊。”

“当然了。”

“我等着你。”

“好的。”

Z先生确认了好几次,每次我都点好几次头。

星期二,星期三,随着日子流逝,我渐渐地为先生只有七本小说,只能写七个梗概,感到遗憾起来。还有五个,还有四个,数着越来越少的日子,心情很难过。我好像陷入到一种被不知名的东西伤害,受到委屈的心境中。

不过,我掩饰了个人的情感,努力专心于履行梗概讲解员的职责。流程一直没有变化。一过中午就去先生家,坐在客厅里,朗读梗概。仅此而已。每次先生都有礼貌地招呼我并道歉说没有什么可招待的,然后倾听我的梗概朗读。金合欢和西番莲挡住光线的情形也同第一次一模一样。我们并没有聊天或扯家常来拉近距离,一直保持着初次见面时的关系,同时以温暖的情怀分享每一部小说。

星期天,仿佛拒绝接受这是最后一次似的,我以平常心朗读了梗概。只是朗读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了。为了让小说的结晶得到充分释放,我每一行都停顿了不自然的长度。

“明天就没有了吧。”

递出第七封信的时候,Z先生说道。直到昨天,他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地确认次日是否还来,可是最后一次却没有再说什么话。

不,先生要是再写小说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拿着梗概来的。我想要这样回答。可是,看到深深陷在沙发里低着头的先生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以后还有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系……”

我好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先生垂着眼睛,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蜷缩着身体。他的侧脸呈现出呆滞神色,眼看就会被黑暗吸进去似的。

我们隔着梗概稿子,比前六天更长时间地默默无言对坐着。

我经常思考,Z先生到底为什么找我写梗概呢?当然,我没有直接问过他,作为介绍人的退休编辑也没有明说过。莫非是想要重新咀嚼自己写的小说的真正姿态,以此获得重新投入创作的勇气吗?我这样想的话,会不会自我感觉太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