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某日(星期二)(第3/5页)

在那个房间里,祖母和两个人一起生活。是两个女子,名叫和子和阿音。和子和祖母年纪相仿,阿音二十多岁。在孩子的眼里,这三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和睦地同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其实两个人的名字是我随便起的,她们的真名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同样,对她们三个人的关系,也很难以朋友或亲戚这类简单的词解释。只能说是非常亲近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合适的表达。

内向的祖母几乎很少走出房间,随着年龄增长,脊背越来越弯曲,身体越来越缩小,与狭小的房间更加协调了。我甚至会想,或许她是想让自己的身体尺寸适应房间的狭小吧。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弹古琴。弹琴也一如她的性格,音色内敛,常常被小鸟们的鸣叫声盖过。只有一个朝向庭院的小窗户,房间里总是昏暗的,家具也只有一个旧橱柜。靠墙壁立着的古琴,比起主人来,比起和子和阿音来,具有更大的存在感。而为了不碰到橱柜,可以把它平放的位置,只有房间的对角线上了。

一放学,我就直奔祖母的房间,去拿零食。祖母从橱柜里拿出点心袋,往纸巾上倒出一些来,再给我沏一杯苦涩的粗茶。点心的种类丰富,有金平糖(1)、炒蚕豆、江米条、羊羹、梅子糕、豆沙包、醋海带、麦芽糖、烤年糕等等,每种点心都仿佛被遗忘在抽屉最里面好多年似的,包裹着孤独。所有的点心都饱饱地吸收了黑暗,给牙齿留下冰冷的感觉。它们含着让人联想到灰尘和霉菌的淡淡香味儿,这香味又给糕点整体的味道平添了品之不尽的韵味。我成了这可怕点心的俘虏。长大成人之后,我也特意把买来的点心放着不吃,无视食品有效期,直到其酿出独特的烂熟味道之后,才会吃掉它。

“好吃吗?”

“嗯。”

我吃点心的时候,祖母做针线活,和子和阿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和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阿音则浮现出阴险的表情,她们的视线绝不离开我的嘴。我们也想吃点心,为什么不分给我们一点,求求你了,只给一口就行……看她们的眼神,仿佛在这样哀求似的。

“祖母,和子和阿音她们……”

“没关系,不要在意,吃你的。”

无论两个人怎样责备,祖母都不为所动,只是淡然地将针尖在头发上抹了抹,舔舔唾沫捻了捻线,接着做起针线活来。她总是用皮筋紧紧地系着点心的袋子口,好像在说:“我宝贝孙女的点心,怎么能被其他人夺走呢?”

我把小手指伸进荞麦点心圈的窟窿里,轱辘轱辘转两三圈之后才放进嘴里。受潮后的点心粘在牙膛最里面,我受不了这种淫邪的感觉,尽可能延长咽下去的时间。

尽管祖母说不要在意,可我还是不能不注意那两个人。她俩是交替出现的,不能一起出现。以夏天出现的时候居多。天气寒冷时,祖母开始穿长袖后,她们就退到那里面去了。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就像荞麦点心圈似的黄土色。皮肤粗糙,皮包骨头,干巴巴的,两个人就住在祖母的右胳膊肘里。

祖母伸直右胳膊的时候,和子就从重叠了好多层的褶皱中间露出了脸。她一向是没有任何预兆,却很清晰地出现在祖母圆圆的胳膊肘上。祖母一弯曲胳膊,那褶皱的皮肤便被抻直,于是骨头凸显出来,与此同时,阿音登场了。祖母咔嚓一声使用剪子剪断丝线,或往上引线,或把备用针插在针包上的时候,和子和阿音就会你出来我退去地频繁交替。

“哼,就不给你们吃!”

我故意显摆地说,把第二个荞麦点心圈放进嘴里。和子长长叹了口气,阿音咂巴着舌头。

可是,我忽然担心起来:自己这样气她们,回头祖母会不会被她们欺负啊?祖母一年年地缩小,莫非是被此二人吸收了营养吧?琴声那么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不由得产生了疑问。慌忙悄悄地目测起了和子和阿音的尺寸来,发现她们好像也在随着祖母缩小而缩小,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