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林先生:福田屋书店(第3/5页)

这种“使命感”,是京都很多老店自然而然的情感。

我平时上下学经常路过这个街角,只要时间充裕,都会停下来进门看看,渐渐和小林先生熟起来。周日店里休息,路过时看到紧闭的卷帘门,很有些寂寞。一年四季过得很快,去年秋天到今年初春,一直苦于毕业论文的折磨,逛书店的时间少了很多。不常走这条路,而是抄近道,穿过农学部的中心大道回家。常常在学校待到凌晨三四点,天寒地冻,连乌鸦的影子都不见。论文交掉后的一天,走原来的路回去,在超市买了当季的蔬果、食材,想自己做点儿好吃的。拐到街角,居然福田屋的门关着。看天光还没到打烊的时候,又不是周日定休,再定睛一看,原先挂在外墙的木板招牌已经不见了,店头赫然换成“药局”二字——这是怎么了?惘然自失,在门口呆立很久。

接下来几日天天路过,福田屋确然是不在这里了。新开的药局正在装修,门口换上了崭新的帘子和招牌。小林先生一家去了哪里?

转眼到四月。某日午后,看到一家墙垣外纷披开满木香花与蔷薇,就从那处路口随意弯进去。远远的,看到一座民居院前挑出一幅别致的麻布招牌,写着“古本屋”三字。走近了正要进去,墙上居然是那张熟悉的“福田屋书店”。再看门内,柜台里坐着的正是小林先生无疑。大喜,在门口就问,您怎么搬到这儿来啦?

老爷爷正捏着几枚棋驹,拿了本棋谱埋首沉吟。抬了头,眯了眯眼睛,看清我,也很高兴:“啊啊,是你来了!好久不见,我以为你毕业回国了!”遂搁了棋驹,与我聊起来。那一阵日本某将棋大赛正在酣时,我也听人讲了些点滴,记得某几个将棋界如雷贯耳的名字,说给隆雄先生听。他非常欢喜:“正是呢!将棋很有趣!我下得不好,老啦,反应不够快。”

福田屋书店新址。此为小林家私宅,地处京大农学部西首,知恩寺旁侧,略显偏僻。小林隆雄先生去世后,店里愈发冷清,多是夫人照看店铺。客人问起什么,夫人常常不甚清楚,要电话询问儿子方可确认

他说,原先路口那家店租金很高,店里生意委实难以维持,思前想后,决定把店铺挪到家里来。家里房子比原先宽敞,光线好,能放下更多的书。搬家太匆忙,来不及一一通知老朋友。去年十二月在旧店门口贴过通知,但很快新的药局开张,那告示想必是被揭了下来。

我道,我那会儿写论文,好长时间没到店里,也没看到通知。后来一瞧,啊,怎么变成药局了!心里失落得很,就像老朋友不声不响突然搬了家。

他笑着,连连道歉,指着店内一架书说,这些都是百元特价,为向客人们表达歉意。我见架中仅少量常见文库本,其余都是品好质佳的图册、单行本、全集,如森鸥外全集、司马辽太郎全集、正仓院图集,还有若干二玄社的《书迹名品丛刊》,实在喜欢。

福田屋书店新址内景,光线比旧址充足

如今的福田屋有两间六叠大的屋子,当门一间有书架三排,小书箱若干,柜台在深处。当中一排是百元特价区,两边分列文学、哲学、历史、农学、经济、民俗、政治、方志等等。内间也有三排书架,细分成美术、书法、雕刻、花道、茶道、香道、能剧、净琉璃、狂言、民艺等等,琳琅满架。一方素色垂帘隔开家与书店,偶尔能听到帘内炊煮、浣洗的响动。有时小林家的媳妇接孙子回来,小孩子还在念幼稚园,进门先趴到柜台前跟爷爷问好。爷爷笑得可开心,问他,今天在学校好不好?有什么新鲜事?小男孩瞥见店里有客人,害羞似的,含糊几句就蹬蹬蹬掀帘进内室。媳妇在后头打了招呼,也一低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