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梅谱》

范成大，字致能，南宋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宋史》记载详细，也就不需我来饶舌。他是一个有雅兴的人（这是苏州人的特点），著有《梅谱》一册。这个《梅谱》不是植物学意义上的，也不是“博物志”，只记录他居范村而经手种的、亲眼见的梅花，决不道听途说，从中也可以发现苏州人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宁缺勿滥，不搞空架子大框子，喜欢玩味细节、把握细节。而对细节热爱，恰恰是实事求是的体现。所以范成大是个好官，在蜀中这个华丽之地，他独倡清俭作风，倒反而放逸出淡远的风流。他喜欢梅花，自己动手制作“梅花笺”，可惜色泽不容易存留，一直让我们的大诗人耿耿于怀引以为恨。但我们尽可以把他《梅谱》看成“梅花笺”，用文字染出的“梅花笺”。

范成大《梅谱》记录十二种梅花（包括蜡梅），看上去不多，但一个人一生能见多少种梅花呢？我已中年，细想起来，见过的梅花品种也无非三四种。范成大的石湖玉雪坡上，梅开数百株，他还意犹未尽，买下邻近人家的地（一种说法是其地并不在石湖，而是范成大在苏州城里的住宅附近），那地上全是房子，他就把房子拆了种梅花。我这样说有点夸张，为了渲染他的雅兴，其实他也没有都种梅花，他在《梅谱》序里是这样说的：

余于石湖玉雪坡，既有梅数百本，比年又于舍南买王氏僦舍七十楹，尽拆除之，治为范村，以其地三分之一与梅。

楹是计算房间的量词，通常说法一间为一楹。范成大像是南宋伟大的民工，一下子拆掉七十间房子，却不搞房地产，而是做绿地。范成大是梦游的环境主义者。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在石湖边再造个玉雪坡，种上梅花，也是对他的向往。

今夜，我对着卧室白墙上蜡梅影子，想起范成大和他《梅谱》了。其实蜡梅在他《梅谱》中只能算是附录：“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蜡梅，凡三种。以子种出，不经接，花小，香淡，其品最下，俗谓之狗蝇梅。经接，花疏，虽盛开，花常半含，名磬口梅，言似僧磬之口也。最先开，色深黄，如紫檀，花密香秾，名檀香梅，此品最佳。蜡梅香极清芳，殆过梅香，初不以形状贵也，故难题咏，山谷、简斋但作五言小诗而已。此花多宿叶，结实如垂铃，尖长寸余，又如大桃奴，子在其中”。

蜡梅因在腊月开放，也就讹为蜡梅。我卧室里的蜡梅是磬口梅。狗蝇梅现在的人叫它“狗牙蜡梅”，我去年春节在滚绣坊青石弄二号叶圣陶故居玩（也就是现在《苏州杂志》的办公重地），见到“狗牙蜡梅”，后来我写一首诗，最后两句：

阳光照到的时候， 它在粉墙边一阵叩齿，猛叩！

说起这棵蜡梅据说还有一只故事。有年年初，《苏州杂志》的编辑们想出去赏梅，陆文夫先生说，出去也就不要出去了，买一棵梅花回来看看。于是就种这一棵“狗牙蜡梅”，在石榴树附近。

而《梅谱》里名檀香梅的蜡梅，我至今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