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前天我往书柜里取书,滚出一小段艾条。就有怀旧之感,可惜了。

我不喜欢樟脑丸,让我过敏。七八年前,心生一计,也是心血来潮,把艾条撅成一小段一小段,替代樟脑丸。家里人寻衣换季,一开衣箱,房间里皆是期期艾艾。

去年冬天,我又开始灸疗,常得焦糊之气。原因是我去年买来的艾条,裹住艾绒的不是桑皮纸,不知道什么纸,看上去有点像桑皮纸,但一灸,往往燃烧不尽,纸屑挟星星之火,要闹革命似的。跑了几家药店,我都没买到苏州产清艾条(艾条有“清艾条”“药艾条”之分)——它是守护古法,用桑皮纸作嫁妆的。所以“前天我往书柜里取书,滚出一小段艾条”,一看苏州产,就有怀旧之感。

灸艾,也就是灼艾,欧阳修有《灼艾帖》。心想“灼艾”两字组合,有“灼灼其华”的会意:灼艾的时候啊,艾绒艳如桃花呀。但自从我没买到桑皮纸艾条,就再也不觉得“桃之夭夭”了。想起宋太祖“灼艾分痛”,所灼不是艾条,应该是艾炷,艾条宋朝还没有发明。但我可以乱想,《灼艾帖》,用的就是桑皮纸艾条,这样才高级。记得我上次见到这帖,读过一通,没读通。帖中“此”字漫漶,当初误认为“以”字,原来如“此”,“此中医者常有,颇非俗工,深可与之论榷也。”看来“此”在《灼艾帖》,还是穴位。近日读《灼艾帖》,倒让我想起往事——我什么时候用艾条的呢?逢年过节,放炮仗,大人用香烟点炮仗,我们乳臭未干,大人不给香烟,让我们用香火。香火头太小,蹲在炮仗前要凑半天,才能点上。况且放炮仗时候,心里又有些紧张,手自然会抖——香火头又小,手又抖,所以年前我点炮仗,等它“呯砰啪”,可能已是年后。后来不知道谁递给我一根艾条,艾条是四十年前中国人的阿斯匹林,家里常备之物。现在想起我第一次用艾条,用它来放炮仗,有点好玩。

欧阳修书法,苏东坡说他“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清眸丰颊,进退晔如”。“尖笔”与“方阔”联姻,大有意趣,“尖笔”是“灵”,“方阔”是“厚”,“灵”“厚”矛盾,翻过我们的文学艺术史,既“灵”又“厚”,书法里首推王羲之,绘画里首推八大山人,诗歌里首推杜甫,文章里首推庄子。还有一群(青铜器的陶器的漆器的玉器的瓷器的……)无名艺人。我四十七岁后只爱这四个人和一群无名艺人。而《灼艾帖》“尖笔干墨”并不明显,“方阔”也说不上,欧阳修书法风格比较多样吧,兴致上来,写下一段,就像出太阳的时候天就晴朗,下雨之际天就阴沉。欧阳修笔下有天气,也就是心情。

补记:《灼艾帖》,真知灼见的“灼”,方兴未艾的“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