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国之光 墓地

步出审判庭的秦洛被拦住了去路,近卫官威廉恭敬地行礼。“非常抱歉打扰您,请原谅。我们实在找不到执政官阁下,而这封急报又必须尽快呈送。”

秦洛一愣,随即醒悟,眼下正值西尔一年一度的祭扫日,难怪最亲近的部下也找不到修纳。秦洛叹了一口气,接过信封钻进马车,扬声吩咐车夫,“去城郊的平民墓园。”

不论何时,墓园永远都是那样安静。

这里埋葬的人太多,守墓者也不甚尽心,参差不齐的杂草遍生,看上去有几分荒凉。有些墓碑相对精致,缀饰着色彩鲜丽的瓷像或青铜雕塑;有些则朴素得几近寒酸,仅有石板勒铭。这是属于逝者的世界,无论其生前抱有怎样的遗憾,拥有怎样的声名地位,死亡都给予了永久的安眠。

秦洛走过一座座坟墓,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一座朴素的墓前盛放着大簇纯白的蔷薇,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年轻的执政官面色冷峻苍白,毫无笑容。尽管他处理事务仍与昔日一般利落高效,气息却日渐冰冷,仿佛对生活失去了热情。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政务上,剩下的少量时间由睡眠与锻炼分割,机械而单调地日复一日。

即使身居高位,他依然有锻炼的习惯,将力量与灵活性保持在巅峰。执政官的生活节制、冷漠、乏味,像机器般准确高效。今天这架机器显然脱离了常轨,他独自来到墓园,正静静凝望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空荡荡的石碑光可鉴人,上面没有名字,没有任何标志提示墓中人的身份。秦洛却很清楚它属于谁——这是伊兰为自己选的坟墓,她在埋葬玛亚嬷嬷时一并买下,最后把她埋在这里的是穆法中将。

秦洛望了片刻,走过去陪着修纳站了一阵,忽然开口:“其实她未必爱你。”身边的人毫无反应,秦洛说出了埋藏多年的心语,“她是自杀,为了摆脱林公爵控制的一切。毁掉神之光才是她的目标,她并不是为你而死,放弃毫无意义的愧疚吧。”

秦洛等待着暴怒、反驳或又一次激动的挥拳,可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修纳淡淡说道,波澜不惊的回答反而令秦洛错愕。

“她太善良,即使不爱也不会让我死在水牢里。委身于我或许是对公爵的叛逆,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正因为如此,我更爱她。”修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爱她沉默又温柔的性情,爱她高贵而压抑的灵魂,爱她软弱的眼泪、隐忍的坚韧、骄傲而固守的内心,爱她所有的一切。”

静了许久修纳才再度开口,清冷的声音微微起伏,“可我从没说过,从没让她知道……”隐秘的爱情像柔软的藤萝,在心底无声无息蔓生,最后却化成尖锐的荆棘,深深地刺入心脏,每一根利刺下都流淌着鲜血。

显然修纳比自己预想中更清醒,秦洛心头一痛,再无法出声。

无言的静默中,墓园走道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挽着篮子的女人走近,看到秦洛后突然停下,清秀的脸庞掠过一丝恐慌。

秦洛认出来人,搜寻着记忆,“你是……安姬?”

安姬听说过当年的秦上校已经成了帝国位高权重的司法大臣,惨白着脸踉跄后退。威廉先一步制住了几乎要逃跑的安姬。她是那样害怕,恐惧得全身发抖。

跌落的篮子里盛着鲜花和一盒香烟,秦洛把语气放柔,安抚几欲昏厥的女兵,“你来看望伊兰?”

“我……不是……只是路过……”安姬语无伦次,唯恐被仇恨林氏的民众以乱石砸死。

秦洛尽量显得亲切无害,示意威廉松开钳制,“真巧,我们也是。”

安姬扫过墓前的人,又望见大捧鲜花,终于想起秦洛曾是林伊兰的未婚夫,或许念着几分旧情。

“你退役了?目前在做什么?”没想到把安姬吓成这样,秦洛稍感愧疚,“你怎么知道伊兰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