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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拉和彼得坐在屋外那道低矮的台阶上。他们没有碰触彼此。彼得清楚地记得这道距离。曾经有过那么几天,他相信悲痛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即使他并不值得,但蜜拉没有任何能够与她共享艾萨克的人,因而她仍留在他身边。但这小男孩才刚过世,情况就完全相反了。那时,悲痛使他们有了隔阂,成为他们手指尖之间一道隐形的屏障。现在,它回来了。

“这是……我的错。”彼得小声道。

蜜拉摇摇头:“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冰球的错。不要给那个该死的……不要给……不要帮他找借口!”

“蜜拉,他可是受这个球会调教出来的。我的球会。”

蜜拉没有搭腔。她已将双拳握得如此之紧、如此之久,以至于当她松手时,指甲印痕都要花上好几天才会消失。她的整个职业生涯都是为了司法与法条而活,她坚信正义与人文主义、对抗暴力和血债血还。因此,她在内心最深处尽了一切努力驱赶此刻将她淹没的那种感觉,但那感觉是无从阻止的,它全力扫来,将她坚信的一切摧毁。

她要杀了他。她要杀死凯文。

安-卡琳和“雄猪”戈登站在停车场上,等着球队巴士从决赛场地返回。安-卡琳将会一直想起那种听觉效果:今夜全城一片寂静,却又感觉像是有一阵绵密的“嗡嗡”声。虽然到处都是灯火已经熄灭的屋舍,但人们知道,其实大家都还醒着,用手机和电脑互通有无,越来越生气,也越来越觉得悲惨不堪。熊镇的人们可是不多说话的。但是,这感觉有时又像是他们唯一会做的事。

戈登谨慎地搀起她的胳臂:“安-卡琳,我们必须等待。在我们确切知道……之前,我们不能去蹚这浑水。”

“彼得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

“亲爱的,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能去蹚这浑水。”

安-卡琳点点头。当然,他们不能去蹚这浑水。每起事件都有两面。你必须听听凯文的说法。她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点。上天、众神、永恒的圣母可以为证,她是多么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一点。

安娜站在地板上,羞惭地用双手遮住脸颊。玛雅惊骇地坐在床上,整个房间都是电脑的碎片与残骸。蜜拉走了进来,各用一只手搭在她们身上。

“安娜,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就像爱我自己的女儿一样爱你。”

安娜擦干脸颊,豆大的泪滴由鼻尖滴到地板上。蜜拉亲吻着她的头发,说道:“但是,安娜,你得先回家一阵子。我们家人得先……自己谈一谈。”

玛雅想为安娜抗议,但她实在太疲倦了。当大门关上时,玛雅再度躺下,沉沉睡去。睡了又睡,睡了又睡。

彼得开车送女儿最要好的朋友回家。屋舍的灯火均已熄灭,但他仍能感受到从窗户里传来的眼神。安娜下车时,他多么想说点什么,做个能够抚慰人心、给予教育和鼓励的明智家长。然而,他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能说出口的只是:“安娜,一切都会没事的。”

安娜拉紧夹克,让毛线帽盖住额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为了他的缘故而相信这一点。她并未成功。彼得看见小女孩因沉默的怒气而颤抖着,想到蜜拉和玛雅多年前吵架时的情景。当时正值青春期的女儿第一次真正地闹叛逆,蜜拉崩溃般地坐在厨房里,抽噎着说:“她恨我。我的亲生女儿恨我。”当时彼得紧紧拥抱自己的妻子,小声道:“你女儿崇拜你,她需要你。你要是曾经对这一点感到犹豫,那你只需要看看安娜。在所有可以选来做最好朋友的人当中,你女儿选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所有的情感表露无遗。”现在的彼得真想下车,抱住安娜,让她别害怕,但他不是这种人。他本人太过害怕而没办法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