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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上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在猝不及防时遭到抢断。因此,冰球教导你的最初几件事情之一,就是抬头挺胸。否则会“砰”的一声,大祸临头。

整个早上,彼得的电话响个不停:赞助商、理事会成员、球员家长。整座小镇的神经都暴露出来。虽然他痛恨旅游,但再过几个小时,他就要搭乘青少年代表队的巴士前往比赛地点。这本是他家庭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每个球季他会有三分之一的夜晚不在家。他对此羞于承认,但有时候几乎觉得,这样真是舒服。自从艾萨克在其中一个这样的夜晚生病以后,他就再也无法安睡在酒店的床铺上。

里欧聒噪不已,在车上硬是弄出一个座位来。彼得先是抗议,但这其实使这一切感觉更加容易。他们将会在首都过夜,这对一名十二岁男童来说是巨大的冒险,里欧乐于参与。彼得秘而不宣地盼望着玛雅也愿意加入。他站在她的房门外,使出全身上下的自制力,才没有敲门。

他有次曾听闻,要做好为人父母心理准备的最佳方法,就是和一群吸哈希什的肥胖朋友住在摇滚音乐节的帐篷里。你在极度缺乏睡眠的状态下跌跌撞撞;你的衣服上覆盖着根本不是你造成的食物污渍;你饱受耳鸣所苦;你一接近水坑就会有咯咯笑的白痴跳到里面;你在卫生间时总会有人站在外面猛力撞门;因为某人“只是在想事情”,你会在半夜被吵醒;隔天早上你醒来时,发现有人在你身上尿尿。

这可能是真的,却帮不了任何人。当你有小孩时,你永远无法准备好的,就是敏感度。不仅仅是感觉,而且是过敏症。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感受到这么多,已经到了皮肤要爆裂的程度。艾萨克出生以后,最细微的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最微小的忧虑都变成了惊骇,所有车辆都开得更快,他每次看新闻都看得肝肠寸断。艾萨克死时,彼得本来以为自己会变得麻木,但他的所有毛孔似乎都张开了,连空气都使他感到疼痛。他其中一个子女(尤其是女儿)投来不快乐的一瞥,他的肺腑就像要被撕开一样。当他年幼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时间加快。而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让它慢下来。让时钟停止,让玛雅永远不要长大。

他是如此爱她,因为她总是让他感到自己有点蠢。自从她上小学以来,他就没能指导她写家庭作业。但有时候,她出于善心,还是会问问。小时候,她总会在车内的后座装睡,好让他能抱她进屋子。当他抱着她、手提购物袋,同时还要操控里欧的折叠式婴儿车时,他总会抱怨不止。但暗地里,他喜欢被女儿用力搂住脖子。他就是借此知道她在装睡,因为要是她真的睡着,感觉就像是抱着一袋水;但当她装睡时,她会将鼻子深深埋进他的颈间,用手臂环抱他,仿佛害怕失去他。当她长到他再也不能随意搂抱她时,他每天都会怀念此情此景。一年前,她在一次野外郊游中扭伤脚踝,他必须再度将她从车内抱进屋子。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希望她能更常扭伤脚踝时,他觉得自己真是最坏心的父亲。

他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手搭在门上,但没有敲门。他的电话响起。当他离开屋子走到车前时,他是如此心神恍惚,以至于手上还抓着陶瓷咖啡杯。

蜜拉在超市里转来转去,紧盯着购物清单,清单上待购物品的顺序和各条走道上货品的顺序正好完全一致。彼得写的清单则毫无章法,弄到最后,他购物的样子就像是要在世界末日以前,将避难所塞满必需品似的。

店里每个人都跟她打招呼,有些人从店内的另一边对她招手。职员对她微笑。“尾巴”从办公室里小跑步出来,身穿一件印着“恩达尔”名字的熊镇冰球队9号球衣。他正要赶去冰球馆,却仍喋喋不休。她一边耐心地听他说话,一边看着时间,希望能在彼得与里欧离开前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