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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促使乔治·史迈利先生从他那启人疑窦的退休生活中重出江湖。第一件事发生在巴黎,溽暑蒸腾的八月,正是巴黎人惯常将他们的城市弃留给炽烈艳阳与一车又一车观光客的季节。

就在这八月里的一天,八月四日十二点整,教堂的钟声刚刚敲响,工厂的铃声也紧接着响起。在一度聚居众多穷苦苏联移民的区域,一名年约五十的矮胖妇人,带着一只购物袋,从一座老旧仓库的阴影中现身。她一如往常地精力充沛,目标明确,沿着人行道走向公交车站。这条街道灰暗狭窄,店家门窗紧闭,有几家过时的小旅馆与许多猫。不知为何,此处显得格外寂静。处理腐坏物品的仓库,在假期中仍开工。似有若无的微风吹不散暑气,加上废气的恶臭,仿佛排气孔的热气直冲身上,但她那张斯拉夫人的脸却毫无怨色。她的衣着与身材都不适合这样的大热天。她实在很矮,又胖,必须左摇右摆,才能往前移动。身上朴素的黑洋装既无腰身又无装饰,只有领口镶了一圈白色花边,胸前垂着一个久经抚弄,但无甚价值的大型金属十字架。脚上那双走起路来向外翻斜的鞋子,啪啦作响,在紧闭的门户之间留下肃然规律的踢踏声。那只从清晨就塞满东西的破旧购物袋让她身体略向右倾斜,清楚显示她惯常背负重担。然而,她也并非完全索然无趣。她的灰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但仍留下一绺活泼的刘海,随着行进的节奏在前额跃动。勇敢无惧的幽默神色,让她的棕色眼睛闪动光辉。在拳击手似的下巴上方,她的嘴似乎随时准备好要绽开微笑,即使毫无缘由。

抵达平常候车的公交车站之后,她放下购物袋,用右手按摩臀部与脊椎接连处。这是她近日常有的动作,略微舒缓了身体的不适。她每天上午在仓库担任验货员,但工作时坐的高凳子没有靠背,令她怨气益增。“恶魔!”她忿忿地低声咒骂。嘴里一面咒骂,摆在背后的黑色手肘也开始甩弄,就像一只振翅待飞的黑色大乌鸦。“恶魔!”她又骂了一声。此时,她突然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便一转身,抬头仰望矗立在她背后的高壮男子。

除了她之外,这男子是惟一等候公交车的人,事实上,也是此刻街上惟一的人。她从未与他交谈,但却早已熟悉他的脸:如此庞大,如此不安,如此汗水淋漓。昨天她曾看到这张面孔;前天也看到这张面孔;而且,就她记得,大前天也曾看到过——老天哪,她可不是活动日志!最近的这三四天,这个迟钝、充满渴望的巨人,或等候着公交车,或在仓库外人行道徘徊,对她而言,已成为街道的一景;甚至,已成为某种可供辨识的类型,虽然她尚且无法指认。她觉得,这人看似遭遇了大搜捕,就像近日来的许多巴黎人一样。她在他们脸上看到许多恐惧,恐惧让他们走在路上也不敢彼此打招呼。也许在每个地方都是如此,她不知道。而且,不只一次,她感觉到这人对她有兴趣。她很好奇,他到底是不是警察。她曾想过要问他,因为她有着都市人的傲慢自信。他郁郁寡欢的外型像个警察,汗湿的西装和挂在手腕上像是旧制服却毫无用处的雨衣,也像警察。如果她猜对了,这人是个警察,那么——也该是时候了,这几个月来的一连串偷窃事件,让她的存货查验工作一片混乱,那些白痴终于采取一些行动了。

然而,陌生人已低头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了。及至此时,也还直直地盯着她看。

“我背痛得难受,先生。”最后,她还是对他表白。她的法文说得很慢,但发音典雅清晰。“我的背不大,痛得却很厉害。你是位医生,也许?骨科医生?”

然后,她抬头望着他,心中暗自揣度,他是不是病了,她的玩笑是不是不合时宜。他的脸颊与脖子油光闪烁,黯淡的眼眸中有一丝隐而不见的迷乱。他的目光似乎超越了她,看着自己的某些私密问题。她打算问他——你或许是恋爱了,先生?妻子欺骗你了?——她真的考虑要拉他到咖啡馆,喝杯水或草药茶。但就在此时,他突然将目光移开,看看自己背后,又回过头来越过她,看着街道的另一边。她觉得,他真的很害怕,不仅仅是心怀警戒,而且是恐惧万分。因此,也许他不是个警察,而是个小偷,虽然这两者的区别——她可清楚得很——常常微乎其微。